帝王师:张居正

第66章


  最搞笑的是安庆知府叶梦熊。叶梦熊在安庆清丈田亩,富绅们和他喝酒,哭诉生活的艰辛。叶梦熊出身豪门世家,理解他们的苦衷,所以清丈田亩时极为马虎。抚台孙光佑见叶梦熊态度不积极,严厉命令他认真清丈。叶梦熊伸着懒腰,拿普通百姓说事:“安庆大多是低湿地带,冬旱夏涝,如果我遵从抚台大人的意旨去办,岂不是去为祸百姓吗?”
  孙光佑把文档狠狠摔到桌上:“看看你清丈的狗屎,明明是农田,你非说成是不能耕种的山坡湖荡!”
  叶梦熊针锋相对:“这明明就是不能耕种的山坡湖荡,你怎么就能说成是农田?”
  孙光佑懒得和他理论,上报张居正。
  张居正下令:叶梦熊眼神不济,罚薪三个月。
  随着清丈的逐步稳定,斐然成绩水落石出。清丈后的地方,田亩的数字和所有权都有了主人,税粮负担不均的状况得到改善。张居正和张学颜又商议出把田亩分为三等的计划,上等为有水源的肥沃土地,中等为瘠田薄田,下等为无水源的高旱土地。收税时,也按照等级的不同而收取相应高低不等的钱。
  在严厉惩罚为清丈田亩保驾护航下,张居正的计划得以完成。张学颜总结说,由于大多数官吏能够奉公守法,严格执行有关清丈的规定,清丈基本上达到了“民不加赋”而增加财政收入的目的。
  一条鞭法
  提张居正,无论如何都绕不开“一条鞭法”。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下面我们就来大致了解它。
  一条鞭法又称为条编法,是张居正推行的税收制度。
  这件事要从明朝初年说起。明政府的赋役制度是建立在“丁有役,田有租”基础之上的。简单来说,只要你是人,就必须要免费为政府服役,你有田,就必须要交一部分粮食。
  先说田租,明朝初年,田租的收取是十斗收一斗。但国有土地和民田还不同,租种国有土地比租种民田的税高。这是因为租种国有土地,国家会免费给你农具和耕牛。
  后来国家偷懒,不给租种者农具和耕牛,收的税却一如从前。国有耕地占全国耕地极大的比例,许多人租不到民田,只好租国有土地,沉重的税收让他们痛苦不堪。尤其是江南地区,租种国有土地的赋税比其他地方更高。为解决这种困境,江南很多地方官采取措施,削减国有土地赋税的实际征收量,增加民田赋税的实际征收量,这就叫平均田赋,同时推行部分田赋折为银两征收的措施。至少表面看,田赋没有问题,问题出在徭役上。
  明朝初年,人人都要为政府提供免费服务,这种服务包括衙门的皂隶、门子、厨子、狱卒等等,而且每年必要有一次乃至数次。问题是,如果你去免费给政府劳动了,你就不能种地,到时候会活活饿死。所以很多穷苦百姓都逃亡,这显然是不安定因素。
  张居正推行的一条鞭法的内容就是:把一个州县的赋役,量地计丁,丁粮全部交官。一年中所需的力役,由官府招募,并付给工食费用。其他杂税等也与税粮合为一条,计亩征银,由官府折办。
  举个例子,比如有一家五口,有田一亩,他每年应该交田赋十分之一的亩产量给政府。但他家有三个男人每年要服役一次,政府会提前估算他们服役的工作工资,然后把工资计到田赋中,最后一次性交齐。
  这是个很好的税收政策,遗憾的是,直到张居正去世,一条鞭法也未在全国范围内普及。只是在南方一部分地区、京城附近以及山东取得良好效果。
  然而正是这个大名鼎鼎却根本没有成效的一条鞭法,让并不熟悉张居正的我们知道了张居正。
  
第四章 与天下公知战
  导火索:施观民
  1579年春节刚过,整个帝国沉浸在繁华热闹的喜庆中,一道奏疏从江苏常州悄无声息地进了北京城。这道奏疏是封控告信,控告的对象是常州知府施观民。控告信指出,施观民在常州搜刮民财创建了龙城书院,请求政府制裁他。
  张居正在内阁兴奋而不是愤怒地拍案而起:“好你个施观民,我等你很久了!”这话说得很露骨,身边的申时行听出来了,一向厌恶书院讲学的张首辅已准备对书院开刀,而施观民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导火索罢了。
  施观民在江苏常州极有政声,他是知识型官僚,在政务之外好赶时髦,经常聚集思想界名流在官府讲学。有人就向他提议,可以搞个书院。但他是个清官,不想动用政府资金,所以就让常州地区的富户们捐款。有人不捐,他就上门索要,这才引出了富户们的报复,买通言官参了他一本。
  张居正找来内阁同僚们商议。众人知道张居正已做了决定,所谓找他们商议,不过是让他们提前知道而已。果然,张居正开口就是:“我已准备向皇上请求废天下书院,禁止讲学。至于由头,就是这个施观民。你们看他为了办书院,居然强刮民财,目无王法!”
  众人唯唯。
  张居正上疏朱翊钧,请将施观民削职为民,顺便说了书院的种种坏处,并着重指出,国家思想纷乱繁杂,意识形态飘忽,这都是书院惹的祸,应将书院全部改成政府办公地,轰走那群穷嚼蛆的腐儒。
  朱翊钧同意。
  张居正人生中最受知识分子诟病的“废天下书院”运动开始了,全国各地展开了“到书院轰人”的行动。所有书院中都发出了哭爹喊娘的声音,大部分人在书院里是靠嘴活着的,离开了书院,他们正如和尚离开寺庙一样,只能靠化缘度日。张居正抽了他们一嘴巴,又砸了他们的饭碗,他们发誓和张居正不共戴天。
  张居正讨厌书院,正如独裁者讨厌思想纷繁始终想统一思想一样。中国古代书院始于唐,兴于宋,在明代攀上巅峰。它的特点是今日大学和论坛的综合体,由当时的著名官绅和学者联合创办,招收有志有才之士来学习。讲师来自五湖四海,只要你有自己的独特思想,敢上台讲,就能上台。
  中国古代书院还有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议论朝政和政治大人物。其实完全可以说,古代书院就是个政治清谈中心。它最让人呕吐的一点是,各路所谓狗屁的大师、公知们坐在清风徐来的书院里满口喷粪,却从不去做事。他们远离政治,根本没资格坐在政治交椅上,所以才没有任何压力地谈论政治。
  古代中国是个重视舆论的社会,于是,这群书院的大师、公知的言论就成了一把锋利的武器。任何在高位的人都小心翼翼对待他们,以期望他们能用言论支持自己。
  张居正最恨书院,因为他恨那些穷嚼蛆的人。一谈到书院讲学,他就咬牙切齿,对人发泄对书院的极度厌恶:“圣贤用经术垂训后世,国家以经术教育人们,只要踏实地体认儒家经典,就是在做学问。书院那群混账标榜门户,聚党空谈,一无是处。真做学问的人,应将平日所学的经书义理,笃实讲求,躬行实践。只说不做,和废物有何区别?!”
  他给朋友周友山写信指责天下所有书院的讲学都是“作伪之乱学”“讲学者全是假好学”。周友山是阳明心学门徒,也是他张居正最敬佩的学者,两人常有书信往来,讲学术讲政治。对于张居正的切齿痛恨,周友山不置可否。他知道张居正痛恨书院讲学的真正原因,自张居正担任首辅推行改革以来,天下书院对他的责难和痛斥就从未停止过。
  实际上,纵然没有施观民事件的发生,张居正废天下书院也是必行之事。
  有人曾和他聊到对书院讲学批评时政的看法:“天下有道,百姓是从不议论的;天下无道,公知们才议论纷纷。”
  张居正冷冷地回道:“待我废了他们行尸走肉的场所,让他们走出书院自力更生,他们就不议了,就是天下有道了。”
  对方惊骇道:“百姓不议,非是不敢,而是没有可议论的。”
  张居正又冷冷地回道:“谁议就杀谁!”
  其实稍懂点事的知识分子就该明白,张居正废天下书院,不仅是私心,还有公心。张居正认为“标榜门户,聚党空谈”会将大批知识分子的精力浪费在门户之争中,妨碍他们探求经邦济世之学,反对“聚党空谈”,有助于培养良好的学风。
  或许有人会说,用强制的方式来消弭思想界的派别斗争,带来的结果却是摧毁思想界的生机,使当时中国思想界变得死气沉沉。这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消弭思想界的派别斗争,权力拥有者除了强制方式外,无其他办法可寻。
  那么,被张居正废掉的那群书院公知都是些什么人呢?当时明帝国思想界,思想纷杂,意识形态固然是理学,可公知们乱谈的却是阳明心学。阳明心学自1529年王阳明去世后立即四分五裂,有各种流派,一个流派里又有各种学派,大家都说自己是王阳明的徒子徒孙。可正如张居正所说,当今世上,得王阳明真传者寥寥无几。那些自诩王阳明门徒的人,要么是随心所欲的心学左派,要么是渐渐转入朱熹理学的右派,真正的阳明心学已销声匿迹。
  王阳明主张知行合一,这是阳明心学的灵魂。真正的王阳明信徒是那些拥有自尊无畏精神的英雄人物,为天下苍生而不惜生命,不惧荣辱,奋勇向前。从这点而言,当时的明帝国,除了徐阶、张居正外,再也没人配称是阳明心学的门徒。
  张居正是否为王阳明门徒,这是个蠢问题。当时的天下,不归朱(朱熹)则归王(王阳明),对于知识分子而言,倾向于朱熹或王阳明,不是选择的问题,而是形势比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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