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师:张居正

第75章


李太后吩咐:“去请张先生来,看看我大明朝的这个皇帝,还留不留!”
  张居正早就得到朱翊钧痛殴小内监的消息,他也知道李太后会过问,但没有想到问题会这样严重。连他都认为李太后有些小题大做,他对李太后说:“皇上固然有错,只是道德瑕疵,没有到废立的地步。”
  李太后余怒未消:“张先生不必维护他,他现在就如此,将来真的亲政了,还不毁了大明朝!”
  张居正望了一眼跪在身旁的如同被主人狠揍的死狗似的朱翊钧:“皇上本性不坏,只是一时糊涂,要他痛改前非就好。”
  李太后追问:“他还能改吗?”
  “能!”张居正说完,用眼神示意跪在地上的狼狈不堪的朱翊钧。朱翊钧倒很机灵,叩头向李太后哭诉,他一定痛改。
  李太后态度缓和下来,说:“既然要改,那就让天下臣民皆知。张先生,你帮皇上写两道罪己手诏,一份给内廷,一份给内阁。”张居正遵旨。
  说是帮皇上,其实张居正根本就未和朱翊钧商量一句。他回到内阁,不假思索,铺开纸张,以朱翊钧的口吻先写给内廷:“孙海、客用凡事引诱朕,无所不为,贬到南京孝陵(朱元璋的陵墓)去当菜农。你们司礼监的所有人既受朝廷爵禄,朕偶尔昏迷,犯下错误,你们就该劝谏朕,可你们却图朕一时欢愉,尽情放纵朕,真是该死!今后如果还有奸邪小人引诱朕,你们司礼监任何人都要举报,并发外廷知道。”朱翊钧看了这道罪己手诏,咀嚼着无声的怨恨同意。
  再看发给内阁的那道:“孙海、客用已被朕发配南京。先生和诸位大臣既为辅臣,见朕犯错怎能坐视不管?先生既知此事就该谏朕,让朕成为尧舜那样的君王,先生也就成了尧舜的臣子。从今而后,无论朕在宫中有何过失,先生都要劝谏,不可姑息朕!”这就是授人以柄,朱翊钧的屈辱怨恨可想而知。
  朱翊钧愤怒悲伤,冯保却欢欣起来。他对张居正说:“司礼监最近有几个混账,总和我过不去,趁此良机,张先生帮我把他们一并除了吧。”
  这是顺水人情,张居正很乐意做。在他眼中,内监就没有几个好人,除一个是一个。于是,朱翊钧又收到张居正的奏疏。张居正说:“司礼监太监孙德秀、温泰,兵仗局掌印周海都有引诱您的潜力,所以都应被惩处。”
  朱翊钧看着这道奏疏,咬牙切齿,但也只能同意。恨一个人,很多时候并非是此人做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而只是因为他伤到了自己的自尊。孙海、客用事件是朱翊钧和李太后、冯保、张居正的一次斗争,结果他惨败。这种羞辱始终埋在心底,直到几年后才被他以复仇形式释放。
  张居正却丝毫未察觉朱翊钧的心理,他忧心忡忡,决定趁这件事再做文章,把朱翊钧牢牢固定在准圣君的轨道上。
  但在1580年时,张居正再想这样做已有相当的难度。朱翊钧已从之前的唯唯诺诺变成了有主见的君主,这就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非经强大力量,不可能回到正轨一样。
  但张居正的力量已经用尽,确切地说,他仍是新瓶装旧酒。他把当初的《帝鉴图说》思路重新拿出,把历朝历代的宝训、实录集结成册,向朱翊钧承上了一本《谟训类编》。他对朱翊钧语重心长地说:“希望皇上能以史为鉴,念念警惕,事事遵成宪。在深宫中的心就应该是上朝理政时的心,在朝理政时的心就应该是在深宫中的心;静时的心就应该是动时的心,动时的心就应该是静时的心。”
  这就叫知行合一,朱翊钧不是不懂,而是懂得太多。他对张居正说:“古人都是说一套做一套,比如孔子,说为政要仁,可他一掌握政权,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少正卯,这是知行合一吗?这简直是虚伪得要命!”
  换作任何一位大儒,都会对朱翊钧这种看法惊愕失措。但张居正不是腐儒,他懂得变通,心中的偶像只有自己的良心。他对朱翊钧说:“孔子纵然是圣人,心中也有私欲。他做错的事,我们不要重蹈;他做对的事,我们要借鉴。不必论他的是非,只要我们自己心中有个是非。”
  这种话,朱翊钧只是一听,他也并不认为孔子冤杀少正卯是错的,他只是看不惯张居正总喜欢用文化育人,想要给张居正难堪罢了。
  君臣二人已经离心,二人的心思已无法走到一起。那么出事,便是迟早的了。
  
第七章 结局
  与皇室矛盾升温
  1581年春,朱翊钧冷不防地再度提出外戚恩荫的问题,张居正很是郁闷。外戚恩荫的问题,早在两年前朱翊钧岳父封伯时就已解决,此时又被朱翊钧提出,张居正无法明白这位皇帝小儿的心思。
  朱翊钧这次提出,要把岳父王伟的弟弟王俊加恩授职。张居正和张四维、申时行商议,商议了大半天,张居正觉得精力不济,索性就做了心中早想好的主张:授王俊锦衣卫千户。
  可这道票拟才进宫没多久,朱翊钧的手诏又到了。张居正被从疲惫的梦中惊醒,闻听朱翊钧的手诏:“正德年间,皇亲夏助等人,都授锦衣卫指挥使等官世袭,今为何止授王俊千户?又无世袭字样?”
  显然,这是极度不满下的诘问。张居正只好亲自去见朱翊钧,向他解释。
  张居正说:“对非有军功的皇亲不封爵,不世袭,这是两年前制定的规矩。当时皇上也是同意的,怎么如今要自坏规矩呢?”
  这话有些不敬,朱翊钧的火气冒上来:“张先生,您总说不违祖制,可不世袭就违背了武宗皇帝时的制度,这是违背祖制啊。”
  这话充满了指责的火药味。张居正不管他,说:“皇上有仁慈之心,加恩外戚,做臣子的当然要照做。”
  朱翊钧想不到事情如此顺利,竟一时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了。他坐稳了,试探地问:“当真?”
  张居正说:“当然!”
  “那就拟旨吧。”
  很快,张居正的票拟来了:“授王俊锦衣卫指挥使。”
  朱翊钧跳起来,抖着张居正的票拟,向身边的太监们咆哮:“世袭呢,世袭两个字呢?!”
  张居正又来了,朱翊钧像是复读机:“世袭呢?世袭两个字呢?!”
  “锦衣卫指挥使已是最高荣誉,倘若再加世袭二字,恐怕和祖制违背。”这是张居正不紧不慢的回答,他越是这样气定神闲,朱翊钧就越生气。
  “祖制?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武宗在位时,外戚的职位就是世袭的。”
  张居正仍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皇上明鉴,祖制并非都是完美无缺的。尤其是武宗皇帝在位时,奸贼小人太多,导致政体紊乱。世宗皇帝继位后,将一切弊政全部改正,复我祖宗之旧,这才是我们要遵守的祖制。武宗一朝是改变了祖制,我们绝不能将错就错,违反祖制。”
  朱翊钧气得七窍生烟:“张先生为何在升王俊为锦衣卫指挥使之前不说,这个时候又说?”
  张居正最近感到朱翊钧的脾气越来越大,其实可以换一种说法,朱翊钧要摆脱束缚的心越来越强!
  朱翊钧的问题正中张居正的计策,他说:“臣认为皇上聪明睿智,正大无私,应该能想明白这件事的利害。官职是公家之物,不可轻易授人。尤其是世袭,和浪费金银没有区别。我常和皇上讲,浪费可耻,节俭光荣,原因正在此。皇上现在醒悟,也为时不晚。”
  朱翊钧愕然,显然,张居正把他轻而易举地绕了进去。在这种时候,他不可能再毫无廉耻地纠缠“世袭”那两个字了。
  如你所知,朱翊钧不可能心服口服。张居正的话语中毫无诚意,全是诡辩,所以朱翊钧对张居正的恨就更加浓重。
  除了朱翊钧之外,张居正又和李太后的信仰发生了矛盾。李太后多年来信仰佛教。普通老太太信仰佛教,无非是买个廉价佛珠,每日数珠罢了。但李太后有权有钱,所以信仰起来就非比寻常。1581年夏初,李太后在五台山建大宝塔寺,要内阁票拟。张居正和张四维抱怨说:“李太后真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吗?这么多年,咱们披肝沥胆,星夜奔驰,才积攒了这么点钱,都被她拿去建寺庙了。那玩意儿有什么用?”
  施舍,要是做看得见的功德,不但向和尚的寺庙里捐钱,还给普通百姓捐款,这是张居正可以容忍的,但建各种毫无必要的寺庙,张居正却很有意见。
  他如数家珍道:“万历二年建承恩寺、海会寺,三年修东岳庙,四年建慈寿寺,五年建万寿寺。这些寺庙有何用?无非是怂恿更多的懒惰之人看到不劳而获的希望,进寺庙出家而已。”
  这是宗教问题,张居正堂堂大言,一语道破,让张四维和申时行很是钦佩。钦佩是钦佩,申时行却说出问题的关键:“那大宝塔寺的问题……”
  张居正沉思起来,他想起万历元年的一件事。当时李太后对朱翊钧说要建涿州胡马河、巨马河两条大桥。朱翊钧对张居正说了这件事,张居正立即反对说:“皇上继位之初,应与民休息,建桥太劳民,而且耗钱,恐怕有关部门不会办理。”
  朱翊钧若有所思。几天后,他对张居正说:“母后说了,一切花销都由母后来,一钱不取于官,一夫不取于民。”
  “好极!”张居正叩头说。
  每想到这件事,张居正就极为欣慰。他不反对做功德,但特别厌恶用百姓的钱做功德。可李太后的识大体也只这一回,而且李太后也并未识到底,还是从国库挪用了五万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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