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颜与高阳羽被分别囚禁在宫廷两端,皆生不如死,恨不能咬舌自尽、一死了之,却也各自明白,在确认对方的安全之前,自己必须坚强地活下去。
在这样一股信念的支撑下,尽管食不下咽,锦颜仍会将每日送来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颗粒不剩。都是些珍馐佳肴,奈何锦颜根本食不知味,浪费了某人假惺惺的一番示好。
相比起来,高阳羽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独自蜷缩在幽暗潮湿的地牢,每日里有个发馊的冷馒头果腹就不错了。虽然肩部仍是刺痛钻心,两只手臂重得挪动一下都困难,庆幸的是毕竟铁链撤去了。他是想让他自生自灭、老死其中,可他,又岂会如他低估的那般不堪一击……
锦颜根据狭小窗口透进来的光线判断天气、记录时间,四天了!
这四天她也并非毫无收获,至少知道了自己身边都是朱暊的人,让她不必再寄希望于用自己的眼泪和悲惨遭遇换取她们的同情。
羽哥哥肯定出事了,没有人比她更懂: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必不惜一切来救她。这个想法时时锥刺着她,令她绝望!环顾室内,没有一件可以令她自残的东西,她便不顾一切地挠破自己,或是将自己捏得浑身青紫,以身体上的痛去抵抗那种绝望。她不能绝望,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在见到羽哥哥的尸骨之前,她决不允许自己绝望!
御医每日按时前去诊脉,再回禀给朱暊:除了每日里新添的那些触目惊心的外伤,王后娘娘的身体很好。当然,锦颜不会让自己生病,要去找羽哥哥,没有力气可不行!而朱暊,除了蹙眉,也不再有其他的指示和表情。
暗无天日的日子过了许久,一天深夜,大门突然被踹开,朱暊气急败坏而来,将一览无遗的房间检视若干遍后,又狠狠摔门离去。
那一晚,高阳羽逃离了地牢!
又过了数日,有人来传召锦颜去太后宫替太后梳洗。
据小黄门说,是陛下的旨意。太后戒备心极强,宫中的侍女皆不能近身,已有大半月不曾梳洗,陛下日日看望太后之后,也只是龙颜不展,无奈叹气,今日却吩咐左右:去请王后娘娘前来,这宫里兴许就她可以。
外头正是秋高气爽,艳阳高照,锦颜却不习惯了,跨出门便猛地一阵晕眩,连脚下也是轻飘飘的。好在小黄门心思细密,早抬了软轿前来迎接。只是两队禁卫军列队整齐护在软轿左右,让她觉得刺眼。她就是只苍蝇,也怕是飞不出去。
见到那张酷似亲人的脸,锦颜禁不住鼻头一酸,强压了泪意细心替她梳理起打结的头发,又替她沐了浴更了衣。
她虽从不发一言,却一点也不排斥她。这一世,她是仇人之女,她本该恨她,如今却能在潜意识中接纳她,不能说没有上辈子的牵系。锦颜内心那片乌云密布的天空总算漏出了一丝晴。
绕到跟前替她一一结好衣带,她那苍老粗糙的手却抚上了锦颜的手腕,那里有锦颜心痛难忍时制造的一大片淤青,此时因袖口下滑露了出来。
不需只言片语,锦颜已感受到了来自她内心深处的爱与伤心,历经两世,兜兜转转许多个世纪,看到她痛,她仍会伤心。亲人啊!她笃定:你就是兰姨,我的母亲!
再也克制不住,扑进兰姨怀里放声大哭,她所有的委屈,在母亲面前都无所遁形。
朱暊隐在暗处,面前摊着半盘残局,手中捏了许久的黑子久久落不了棋。那眼泪,如一汪热泉潺潺注入,竟沸腾了他死水一般的心湖。
怔忡中,只觉一抹身影翩然而至,惊鸿一般,再眨眼,室内仅余母妃坐在原地,哪里还有那伤心大哭的女人。
劲掌一拍,棋盘碎成两半。
“给我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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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早有人接应。
两人换了装、易了容,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大难不死,久别重逢,两人紧紧相拥,都想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合二为一。那样浓的喜悦与忧伤,除了两颗心彼此贴近,言语根本无法诉尽。
更何况,此刻并非互诉衷肠的时机。后有追兵,前面——则是晴天霹雳。
前来接应的,是为数不多的仍忠于滇越王的暗卫。高阳羽能成功逃出地牢,亦有赖于他们的出手。
据他们称,父王接到母后的灵柩后,把自己关在屋内整整三日,不准任何人靠近,待三日后再打开门时,已形容枯槁,只留下将王后与自己合葬、以及护锦公主回国即位的旨意,便撒手人寰,驾鹤仙去。
父王驾崩后,暗卫立马兵分两路,一路护卫王上王后的遗体,一路则马不停蹄地赶赴里罗国,幸好还来得及将奄奄一息的高阳羽救出去。
这许多年,虽一年与父王相聚的时间屈指可数,但锦颜从未想过,父王有一天也会离开自己。
历经两世才寻来的父爱,令她感念苍天叩拜大地的父爱,她错误地以为上天再也不忍从她身边夺走的父爱……
这一世,她又成了孤儿!
锥心刺骨的痛再次袭来……
丧父之痛,痛彻心扉,奈何,此时此刻,连驻足悲伤、大哭一场都成了奢侈。
在暗卫们着急神情的催促下,锦颜强忍悲痛上了马,不多时,高阳羽便感觉后背的衣衫已被温热的泪水浸透。
一行人扮成走镖的队伍,刚出了城门,便听得身后马蹄铿铿,哪还顾得上门楼上那些人的喊话,纷纷打马扬鞭,疾驰而去。
夜幕四合,人马俱疲,这才隐进浓密的林子里。不敢点灯,锦颜只觉头上那片天空,比以往任何时候见过的都要黑暗。
暗卫们围成一圈就地休息,唯一的帐子里,锦颜早扑倒在高阳羽怀里,泣不成声。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高阳羽亦哽咽:“王上期盼了那么多年,终于可以和王后在一起了,我们应该替他高兴!”
锦颜含泪点头,“我只剩下你了,不要离开我!”
高阳羽习惯性地揉揉她的鼻尖,“傻丫头,羽哥哥的使命就是保护你,就是做了鬼,羽哥哥也会护在你身边的!”
锦颜急忙掩住他的嘴:“我要你好好地、活生生地陪着我!你要一辈子陪着我,我不准你死!”
前面等着他们的是什么,她不知道;滇越的江山,她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是,父王的遗命不可违,且新王登基关系到仍忠于父王的那些老臣的阖家性命,她必须去争取。她唯一确定的是,不管是隐居山野,还是争斗朝堂,她只想和她的羽哥哥在一起。
高阳羽坚定:“锦儿在哪里,羽哥哥就在哪里!我发誓!”
靠着他温暖的胸膛,似有汩汩暖流注入她的躯体,化解了她的疲乏、恐惧,安心莫名。
半夜,自梦中惊醒,仍倚靠在他臂弯里,冷汗岑岑,却又生怕吵醒了他,只得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暗自平复心情,直到黎明。
夜色之浓,莫过于黎明前的黑暗。
梦中,命运在向她昭示什么,可惜,夜色太浓,任她怎样努力也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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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乔装改扮,马不停蹄。已有几匹马因力竭而死,而因为剧烈的跑动,高阳羽胸前尚未痊愈的伤口又崩出了血。停马包扎的要求得不到理会,锦颜只得脱下外衫,作为绷带,紧紧勒住他的胸口。
终于在第五日日落时分,来到了里罗与滇越的边界:云祁山。
翻过这座山,便是滇越国境,同时,等在那里的还有前来接应的江湖志士。见胜利在望,众人不觉精神抖擞,就连早已显露出疲态的马儿似乎也有了感应,欢畅地大步跑开来。
山脚亦有尘土飞扬,定是里罗追兵,还真是阴魂不散。不过,众人并不担心,照目前的情形,待他们到得山巅,他们早跨过了边界。
马有失蹄,人有失算,刚自紧张中放松了神经,谁又能料到另一路人马早已埋伏其中,突然杀将而出,措手不及间,已有多人应声倒地。
箭密如雨,将锦颜一骑护在中间的众将齐齐落马,倒地前的声声悲怆痛呼,亦如万箭齐发,一一扎在她的心。
见主人落马,马儿齐哀鸣,满地打转,踏出凌乱的蹄印……
一个个鲜活面孔在她的眼前模糊,无数个家庭的幸福因她断送……她这残命一条,怕是经历多少个生生世世也还不清……忘了害怕,忘了身处何地何境,她的思绪,如满地蹄印一般凌乱。
突然,一阵冲击力迎面袭来,就在她闪神间,以身体作她盾牌的高阳羽已中了一箭。
“羽哥哥!”
箭雨停歇,高阳羽翻身下马,将她护在身后,迎战直指她的剑锋。
父王的暗卫全军覆没,而羽哥哥本有重伤在身,又经连日奔波,几番招架下来,锦颜察觉他已体力不支,显然,敌军也发现了。锦颜由高阳羽护着,节节败退,随着包围圈逐渐缩小,两人已退到了崖边,无路可退。
人群一窝蜂涌上前与高阳羽打斗纠缠,另一人则乘机将大刀架在了锦颜的脖子上。
“锦公主,靖王子派臣来取回先王的传位诏书,当然,还有你的命。微臣食人俸禄,当为人分忧。可微臣亦是有父有母、有妻有子之人,要我向无辜妇孺下手,微臣心有不忍。如果您交出传位诏书,微臣只管回京复命,您是走是留请便,微臣绝不阻挠;您日后只需隐姓埋名,微臣担保靖王子绝不会知道您还在人世!”
锦颜见事有转机,便与他周旋起来:“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除非,你先放过我们,待我们安全后,诏书自然会给你。”
那人却眼色一凛,带起了几分杀气,“锦公主此言差矣,微臣刚才说得明白,是放锦公主一人离开,若公主只身一人,臣相信您会顾念大局、安于本分。而那高阳羽武功高强、本领通天,若有他跟随公主左右,公主怕是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日后若被靖王子闻得风声,微臣必定死无葬身之地,请恕臣不能拿一家老小的性命作赌注。”
锦颜闻言大惊,气他这一番说辞竟将羽哥哥摒弃在外,柳眉一扬,怒斥道:“哼,废话少说!我与羽哥哥早已约定同生共死,你要想拿到传位诏书,除非把我们两人一起放了,否则,你就干脆将我们一起推下去吧!”
刀刃推进一寸,有滴滴血珠沁出来,落在明晃晃的刀面上,怵目惊心。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别以为我不敢,只要拿到诏书,你想和他一块死我成全你。到时,您可别怪微臣没给您机会!”
锦颜紧咬牙关,努力抵制着冰凉的怯意和对死亡的恐惧。
关心则乱,见锦颜受伤,高阳羽心下大急,又苦于分不开身,不由得一阵慌乱,被对方抓住破绽,狠狠吃了几剑,眼看已退到了山崖边缘。
岂料,竟还有人放暗箭。箭端没入皮肤,高阳羽惯性地后退两步,在锦颜惊恐地意识到这个动作的意义的同时,跌进万丈深渊……
“羽哥哥!”
悲怆的呼喊越过山脉、撕破天际,穿透人心。
随着挣扎,刀刃又深入两分,鲜血蜿蜒成了小溪,可锦颜已感觉不到疼了。
“锦公主,高阳羽已死,微臣劝你还是识相点,乖乖交出诏书吧!”
锦颜晲他一眼,她应该恨他,却连恨他的力气也使不出来了。她闭上眼睛,拼尽全力将脖子往前一送。
母后,没有了;父王,没有了;如今连羽哥哥也没有了,这个世界于她没有了意义!
没有预期中的痛苦,因为身心均已麻木,觉不出疼痛。最后,再看一眼,她和羽哥哥的长眠之地。睁开眼,才发觉挟持她的人竟已倒了地,后颈插着一支羽箭,直中要害。
大队人马卷起尘土飞扬,迎面而来。
先锋官还在几十米外的马背上,声音已隔空传来:“微臣救驾来迟,王后娘娘受惊了。”
王后娘娘?她不是什么王后娘娘!她是羽哥哥的锦儿,不管她怎样无理取闹、怎样刁蛮任性,都能令他甘心情愿包容爱护的锦儿!属于羽哥哥一个人的锦儿!没有了羽哥哥,便没有了锦儿。羽哥哥不在了,锦儿自当追随而去……
她下意识地往后挪,一步一步,脸上却带着匪夷所思的满足神情,让率先赶到的人吓得心胆俱裂、魂不附体。纷纷下跪,祈祷之声此起彼伏:“求神女不要带走王后娘娘!求王后娘娘不要离弃里罗子民……”
不远处,朱暊正策马飞奔过来,马蹄声伴随着气急败坏的疾呼:“你想干什么,殉情?别忘了你是我里罗国的王后!你敢践踏我里罗国威半分,我必定血洗滇越,让你的子民为你的任性付出代价!”
锦颜凄清地笑了笑,在众人眼里显得诡异无比。
如今这尘世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他要行善还是作孽,怎由得了她?她不是滇越的掌权者,更不是救苦救难的观士音菩萨,她只想一辈子当羽哥哥的锦儿,仅此而已……
就那样带着笑,诡异地望着他,她大步后退,突然转身,纵身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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