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旅程

20 第 20 章


昨天晚上到今天都没吃过东西吧,她问道。
    没有,水......
    水喝了?
    如果我说我喝过一点水,我怕又要等到明天了,就忙说,水都没喝一口。
    做这个东西前,要放松啊,小伙子,不要有心理上的负担,她背对着我说着,在翻着些药剂,然后转身,把我抬仰起往咽喉部喷东西,那玩意凉凉的,接着喉咙那地方就麻了。她让我侧卧面向左侧,头不用仰,给我一个小塑料圈,让我咬在嘴里,嘴下边还有一个小托盘。我当时也不知道有什么用,直到我痛的流下口水才明白,那盘子是盛口水的。胃镜刚到咽部时,很难受,然后还要配合医生做吞咽动作,我一口气没上来,那胃镜卡在里面,里面是阵阵刺痛与恶心,干呕了一阵什么也吐不出来,倒是喉咙里很酸的一阵。那女医生见我干呕就停了一下说,放松,慢慢咽。他妈的,那玩意能咽下去嘛,骨头还咽不下,更别说是金属了,但你还别说,我还真他妈咽下去了,然后是通一个管子,那个医生就把那胃镜翻来翻去,我发现鼻涕从鼻孔流出来,我是侧着身的,鼻涕一直流到我耳根那里,那个口水啊,流的侧面的脸都是。
    我略带惊恐状关切地问,那是不是很痛啊?
    废话,当然,你没试过你是不知道的,他说道。
    我摇摇头,心想,这个还是别试了,不是所有事情都要躬身才对得起事情本身,对于想知道做胃镜的感受,身体力行似乎太过于矫情。
    在学术上、知识上我想布鲁诺太过于矫情,你知道这个学说那就保持沉默好了,时代不允许你张嘴,唯有沉默,不然你就得被烧死在时代的火把下。我倒更钦佩哥白尼,他是临死前才发表《天体运行论》,死前一直没发表《天体运行论》,他深谙时代之道,他才是历史的骄子。在做人方面,柏拉图与苏格拉底似乎也太过于矫情,前者说真正的哲学家适合做统治者,他还有著名的“洞穴喻”以形象生动的方式表明了他政治哲学的基本理念,也就是理想的国家具有唯一性,我一想到这常常发笑,如果生命中只剩下唯一的东西,参差多态都不复存在,那未免太枯燥乏味。一个哲学家去统治国家,一个讲一大堆套话空话的统治阶级能使国家富强,人民安康吗?后者来的更直接,与人交谈必针锋相对,强加自己的意志于别人,这不是在卖弄自己的才华嘛,我觉得他在坟墓中一想到这些该是难以合眼,如坐针毡吧。
    杜军接着讲道,我做完胃镜,拿了一张单子回到原先那医生的门诊室,当然,人挤得妈的真多,我爸直接把单子给了那医生,医生熟练地一看单子说没事啊,然后再朝我和我爸的方向望来,说了一句,哦,你胃没事啊。我想了一会说,大夫,可我肚子这边还是痛啊,而且......,我脸突然像被蜂蛰了一下,然后烫的厉害,不敢出声。
    而且什么,快说啊,人多着呢!那医生开口道。
    而且......而且还有血。
    什么血?
    上厕所时有血。
    问你是什么血,鼻血?尿血?肛血?口腔血?你说清楚点。
    拉屎的时候屁股里流血。
    哦,屁股里流血,哦,好,你跟我过来,他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进室内的另一个小隔间里,我忙跟了进去。
    快,把裤子脱掉,躺床上去,我看到他边说边戴那种橡胶手套。我躺倒在床上,脱了外裤,剩了条裤衩,看着他穿那手套,他回过头来说,转身,把内裤也脱了,屁股朝上。我心头一紧,我都这么大了,给他看屁股,难为情的,可没办法,我还是脱了内裤,亏得我的脸朝下,不然都给他看见我难为情的样子了。我感到屁股一阵凉,然后是手指扒开了我的□□,手指在里面插了插,摸了摸外面的,妈的,痛的要死,我喊了几下,那医生没说一句话,之后才说,好了,把裤子穿上吧。从隔间出来,他写了几个字在那病历卡上,说,去做个小肠检查,并把病历卡递给我,我拿过之后往门口走去。我爸跟在我后面说一些废话,东问西找的终于到了检查的地方,可人是那么多,我和我爸就坐在外面的木椅上等,其间有几个人从那检查的地方出来,我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真有种冲动——不想做了。其中有个女的,年纪40到50岁的样子,许多人扶着她,她走的东倒西歪,捂着肚子,快要死了一样。我忙接上去一问,杜军,那你做好那小肠镜是不是也快要死了一样?
    对呀,你没试过你不知道,我忙摇头不止笑着说,算了算了。回忆到杜军的也就是这件事,关于他讲的病情也大致就是这些,还有些细节,我也记不清楚了,反正那年新年杜军就一直躺在家里,我没住几天就随大伯回了城里。后来就很少回乡下,即使回去了,也碰不上那些人,碰上他们的父母,从他们口中才得知又去哪打工啦,又跑哪做学徒啦之类的信息。
    晚上我怕是迷糊到两三点才睡去的吧,我隐约听到挂钟敲了两下之后头就开始发痛,柳怡微微的鼾声从我耳膜穿过,呼出的热气正冲着我的脸,我沉沉的睡去了。
    我醒来的时候,头还疼着,又沉的挂了铅一样。昨晚临睡前我还记得是抱着柳怡睡的,但此刻早已空无一物,我扭了扭脖子,朝窗户瞧去,想该是中午了吧,外面亮的刺眼,柳怡突然挡住光线,立在我面前,穿着白色的睡衣,羞羞地说,醒了啊。我看着她,皱着眉应了一声。我从床上坐起来,一看下身,哦,昨天的内裤脱了就没穿,下面的枪杆直了,我跳起来对着柳怡说,怎么样,柳怡说我说混蛋,小时候一定是流氓,现在当了警察也还有痞子气。我哈哈大笑,我问她今天想不想陪我去警局转转,她若有所思一下说,好的。其实如果我去了警局,她一个人能去哪呢?她离了我总是没有安全感。
    今天,我想见一见罗江,在转送检察院之前,我想再问他几个问题,一解我多年的困惑。昨天下午,亚龙说的对,我也没必要再亲自审讯,只是有些疑问一定要解开,不然我睡不着觉。
    我把柳怡安排在接待室,她说不想去我的办公室,我问她为什么,她摇摇头说,不知道。我也依她,她马上是我的妻子了,依她算是做丈夫的筹码。把她安顿好之后,我就朝办公室走去,整理了关于罗江的案稿,拨电话给亚龙,今天上午十点开始提讯罗江。我对了表,九点三刻多了,亚龙会先去把罗江带到讯问室,他干这种事也快两年了,却一直没被提拔,这当然不能怪我,我算是他的上司,可没多大的权,我也奇怪,他也没什么怨言,他也怕我,但也不至于不对我发任何怨言吧。他就是那样兢兢业业,我想在离开之前再跟上面领导通通气,提拔提拔他。这样一想自己愧怍不已,原来是我一直占着那个位,没有空的位来提拔他坐啊,我嘲笑自己。十点还差几分钟的时候,我起身走向讯问室。
    组长,你来了,亚龙说道。我点头,望向桌对面的那个人,披散着头发,头伏在身下,看不清脸,但我还是认出来这就是罗江。从出事被拘留到现在已经是第十个日头了,人不是我抓回来的,我很不理智的去医院陪着马丽萍走过了最后的几小时,作为组长失去理智本是错误,但这也是最后一个案子,我想把它了解了,辞职和柳怡回柳州。他双手支在双膝上,这几天的拘留应该耗费了他基本的精力。
    罗江,抬起头来,亚龙说道,我们现在开始讯问。罗江缓缓抬起头来,盯着我,突然皱眉,吐了一口气,子......子书,他很模糊地发出了声音。我看着他没说一句话。
    姓名?亚龙问道。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罗江发疯似的喊了起来。旁边的警员马上冲上去制止他站起来。
    姓名?亚龙再次问道。
    罗江先是突然沉默,然后我听到啜泣声,他哽咽了擦着泪,没说一句话。
    姓名?亚龙喊到,重重地用拳敲了桌子两下。
    算了,亚龙,这些就不要问了,我望着罗江说道。
    组长,可以吗?
    照我的意思做。
    你把杀害你妻子的经过讲一下。亚龙声音缓和许多,问罗江。
    我没有,没有杀她。罗江说这话的时候,鼻涕流了下来,滴在衣服和裤子上。头仍旧低着,双手抱着头皮,手指抓着头发,哭喊着。
    你有否踢被害人的腹部?亚龙问道。
    我没有,没有......罗江情绪激动。
    你说谎,在你行凶逃出门外的时候撞见的人是邻居张仪凤,对不对!张仪凤向警方提供了所有她目睹的经过的事实,而且你的鞋子上都有血迹,我们已经带去化验,正是死者马丽萍的血迹。我们警方也勘验了现场,死者马丽萍衣服上有你的鞋印纹,从衣服上也提取了相应的泥土,后经化验正是你的鞋里的泥土,而这泥土只有菜场那边有。当天晚上,在你行凶之后去了赌场,那赌场正是在菜场里面,不管从哪条路走,都会沾上菜场特殊的黄泥土。证人王明证实,你在晚上七点离开赌场,八点半再次回到赌场原因是赌资输光了,说是回家拿,是不是?并且王明证实你再次回到赌场的时候心情不好,骂了几句,内容如下。
    你:妈的,臭□□,又不让我出来赌。
    王:那你怎么出来的?
    你:妈的,她不听话,就揍嘛,活的不耐烦了啊!
    王:真打老婆啊。
    你:废话!来来来,别提那事了,来,再赌再赌。
    我们在死者抽屉里找出一本日记,里面记叙了你多次殴打死者马丽萍的事实。我们也从邻居那了解到,平日你们夫妻总是吵架,并且他们也曾多次看到你殴打妻子。这些情况是否属实?罗江请回答。
    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我真的以为她不会死。罗江抽泣地喊道。
    你说谎,在被害人流血之后你还继续殴打,明知她已怀有九个月的身孕还踢她腹部,在下身流血,躺在地上之时,你还极其凶残地踹她面部,她面部的血正是你鞋子上沾了她下身的血,是不是?请回答。
    罗江不再作声,整个讯问室只有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心里一酸,苦从中来,泪不知怎么的就掉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丽萍死前说了什么?啊,你他妈的知不知道!我朝他吼去。
    我不知道,不要再问我了,不要。他摇着头,哭声肆虐。
    孩子的命保住了,是个女孩,我要将她带走。当听到孩子的时候,罗江突然猛的提起头来,然后又垂下头去哭泣。
    我要将她带走,离开这个地方。文件我已经整理好,你签完字就行。
    讯问室只有他轻轻的抽泣声了,他抬头望望我再看了看面前的监护人转交书,拿起笔,一笔一划地写上了他的名字。
    最后的一次讯问全部结束,我对了表说到,十一点,亚龙拿笔写下那个时间,签上了他的名字,把那讯问笔录拿给我。我问罗江,这些情况是否无疑义,他突然笑了,流着泪笑着说,没有。我签上名字,罗江也签上姓名。亚龙整理笔录纸袋,旁边的警员把罗江拉起来,扶着他往门外走,在快要走出门的时候,我站起问道,罗江,小学的时候,我们班王洁的钱是不是你拿的,还拿那钱请我和杜军吃摊上的油炸年糕和鸡腿,那钱是你拿的?
    罗江转过头,摇着头笑然后哭了,他就这样被带离了警局,明天,警方将以罗江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提交检察院提起公诉。而他将面临的至少是十年的监狱生活,可那又怎样,马丽萍死了,永远也不会回来。罗江,他能出来,可那又怎样,出来了是更大的监狱,他将在这监狱煎熬一生,外面也永远是监狱,他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
    我拿过讯问笔录,上面写着这些内容。
    时间:2004年10月22日10时0分至22日11时0分
    地点:L市派出所
    侦查员:谢亚龙、陈子书
    记录员:谢亚龙
    犯罪嫌疑人:罗江(男)
    问:姓名?
    答:曹友。
    问:性别?
    答:男。
    问:民族?
    答:汉族。
    问:出生年月?
    答:1972年5月13日。
    问:文化程度?
    答:初中。
    问:职业?
    答:务农。
    问:家庭住址?
    答:L市M镇X村111号。
    问:家庭情况?
    答:妻子,马丽萍,30岁,XX厂。
    然后是他的犯罪经过,我看着他的这些,内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我和他同年生,比他大整整一个月,我和他一起上的小学,我和他家的门牌号差一位,而他的妻子是我深爱的女人。我送了我最爱的女人,我曾把她交付给我最爱的兄弟,而如今,我最爱的女人走了,我把最爱的兄弟投进了监狱。
    亚龙走后,我一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会。他不知道,他不知道马丽萍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她是拉着我的手,哭着说的,子书,请不要抓他回去,好吗?说完她就被推进了手术室。当一个女人到死之前都为着自己爱的人着想,希望他能活的更好,我觉得罗江是世上最不珍惜爱的人,是的,我嫉妒他。当我说出那几个字的时候,我内心嫉妒与愤恨的阳火燃烧了,我恨不得杀了他。当她哭着对我说那些话还没等我回答,她就昏过去被推进了手术室。她等不到了,永远永远,但我不能答应她,我必须将罗江绳之以法,我是想这样跟她说的。
    流了一阵泪后,我起身去了接待室,案子也全部结束了,那份辞职报告早已写好放在办公室。穿过走廊的风夹带桂花的清香,我转头望去,那棵香樟树的树叶依旧青绿,不见秋的凉意。回想起小学操场尽头的大香樟,这个时候也该是青绿吧,我突然觉得轻松不少,泪也快干尽了,我擦了擦脸颊,走的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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