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旅程

21 第 21 章


柳怡居然靠着墙角,枕着手臂睡着了,我会心的一笑,这个妻子还真能睡,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轻轻地走到她身旁,吻她头发,吻的也很轻,但我必须叫醒她,我们还要回商店去拿戒指。
    子书,哦,你办完事了?她醒了,还皱着眉,极不快乐的样子,睡觉时被叫醒总是这副神情。
    嗯,办完了,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回了吧,我温柔地说,还把手伸过去摸她的黑发。
    嗯,那我们去哪?
    先去吃东西吧,你一定饿了。
    嗯。她说着并从椅子上坐起来,抓住我的手,站起来。
    我把车停在了玉川饭店门口,我常常去那吃,而且都坐同一个位置。我往往是选定一个位置,以后永远在那个位置,如果有人在,我宁愿去等,这是习性,与生俱来,永不改变。那天我常坐的那个位置也空着,伙计都认识我,说,陈警官,你来了!我点头示意并介绍说,我妻子。柳怡拉拉我的衣角,使眼色给我,我忙笑着说,是未来的妻子。大伙都祝贺我,说笑着,柳怡又给了我眼色,是未婚妻。我说我当然知道啊,未婚妻嘛,就是未来的妻子啊,这都剩一个月的时间了,你还跑的了啊。柳怡假装愠怒撅着嘴,我一把抱住她,她就没辙,忙尖叫道,子书,放开,放开,大伙笑的更欢了,说,瞧这小两口,多蜜啊。我陪笑着说,和平常一样的菜,今天开瓶酒吧。那伙计忙应道,好的,马上来,陈警官,还有陈太太,呵呵,他笑着走开了。
    没多少工夫,菜都端好了,我倒了一点葡萄酒,把盛有半杯酒的杯子往柳怡那头移去。
    我不想喝酒,最近不能喝酒。
    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啊,傻瓜,我就是不想喝。
    哦,听老婆的,不喝就不喝,我也少喝点,等会还要开车。
    柳怡望着我听我讲话,傻傻地笑着。
    柳怡,你怎么了,最近不太对劲啊。
    啊,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你最近怎么了?
    我很好啊,没事,她微微一笑,望着我。
    哦,没事就好,快吃吧,等会去拿戒指。
    嗯,她应道。
    当大堂里的钟敲起的时候,我转头望向时钟,12点了。我们是1点不到的时候到了越王珠宝店的,我曾在这里,看遍了所有的戒指,当然还有戒指的价位,考虑了许久才选中一个款式。挑戒指就跟挑老婆一样,是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身价怎样啊,性价比啦等等之类。服务员拿出我手指向的这款戒指,我帮柳怡戴上,戴的是无名指,但太松了,戒指进出自由,突然脑中闪过一个个镜头,电视剧中男主角很浪漫地拿出戒指说要给女主角戴上让她做他妻子,奇怪的是女主角的手怎么刚好吻合戒指的大小呢?唉,骗了我好几年啊,电视永远是电视,生活来的更现实与麻烦。换了这种款式的三种不同大小的戒指,终于吻合了一个,付完钱,把戒指装好盒子,就离开了那家珠宝店。
    车开上国道就飞奔了,柳怡问我去哪,我说,去乡下,见我姑姑也顺道带你去看看,你老公以前战斗过的战场,我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战场,你就是皮,长大后咱们的孩子可不能像你一样野,我要从小教他认字、读书,上小学前要让他学会弹钢琴,上了小学就让他学绘画,还要让他学书法,到了初中就......
    停停停,我打断柳怡的话,孩子这么小你让他学这学那的,不把他累死啊。
    你们男人就是不关心小孩,我看到我那些同事,他们一到星期天就陪着孩子去各种辅导班,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啊,你不懂的,孩子以后我来管好了,你这么粗心。
    粗心。是啊,马丽萍曾经也这样说过我,脑中转出这样一个念头。我笑道,好,好,好,都依你。
    没多少时间,我们就到了乡下,村口的老榕树还在,我不作停留,从榕树下疾驰而过,柳怡看的很新鲜,她从小长在城里,没见过多少乡野,在我看来是多么普通的事物,在她眼中都是如此的神奇,她倒真像一个天真的孩童,对着这个世界充满好奇,等到哪天她真的看厌了这些事物,她还会有一颗赤子之心吗?车驰进村庄的这段时间里,柳怡问东问西,我倒真也有点紧张,近乡情怯是真啊,这个贫瘠的乡村,我梦中的乡村,我回来了。
    车还没停下,我就看到那些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容,叔叔婶婶,二爷爷,三奶奶,他们好奇地看着我们,我们像是新客,柳怡是新客也算了,连我都成了新客。姑姑在三婶的搀扶下从房里移出来,一只手招着像在呼唤我,我的姑姑,这可怜的姑姑,她真的老了,老到连走路都成了难事,我冲上去抱紧了这个老人,我的姑姑。乡亲们都围在一起,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姑姑最近身体不太好,都是三婶在照顾。虽说这些人都是陈家的自家人,但真比不上亲人,姑父死了,在狱中病死,我的表姐,去年带了两个孩子回来过,但不见她丈夫,两个孩子倒很听话,一直叫姑姑,外婆。我静静地听他们诉说道,看到柳怡红着眼靠在我身边,我抱着她的肩。岁月如流啊,过去的都回不来了。等乡亲们都散去,我陪姑姑聊了会天,说,想去附近转转,姑姑点头示意,她说话也很困难了。
    转出门口,内心凉了一片,我的姑姑,谁会记起她呢?柳怡早已是泪流满面,我擦掉她的泪珠说,柳怡,我带你去我的小学看看,她点点头,抱紧我的手臂。走出村口,只有一条马路,由东向西,由西向东,看不到头,这是一条我曾走过无数次的路,以前走是泥土路,后来是石头路,如今是柏油路;以前是用脚丫走路,后来是自行车,如今是汽车替代。曾经我总说这路好长,走的脚都酸了,奶奶说就到了就到了,后来我一个人骑自行车从学校到家也没觉得很长,如今我踩了一脚油门,曾经是学校的地方就到了。可我再也找不到学校了,我望向冒着烟的高囱,那个门卫说,三年前就拆了,现在是纺织厂。站在曾经是校门口的地方,我笑了笑,那棵香樟树不知去了哪里,门卫不清楚,谁会在意那棵孤独的树呢?就连我的伙伴们,他们还会想起那棵树吗?
    我们坐上车向远方开去,我突然想带柳怡去爬山,想带她去爬那座曾经我和马丽萍爬过的山,我带着我的未婚妻来了,再爬一次,以后我也不会再爬了。车飞快地驰着,都是柏油路,路况很好,不像当年,那样颠簸,马丽萍怕摔下去紧紧抱住我的腰,我当年骑的飞快。汽车开着,玻璃窗前尽是一片金黄,秋收之季也到来了,是该收获些什么了。柳怡显得异常兴奋,身体跃动,指向路边的稻谷问,子书,那黄色一片一片的是什么农作物哦?我摇摇头,笑而不语。她撒娇的一把搂住我脖子,是什么哦,快跟我说啊。车子突然失控,我喊道,快放开啊,脚一收,车速急降下来,突然性的转弯,幅度甚大,我踩住刹车。柳怡傻木的一动不动地搂着我,她怕是被吓到了,我对她大笑,她终于回过神来,搂住我的腰,大喊大叫,脸贴在我的胸口,她总是没有安全感。我把手从方向盘上拿开,左手搂住她的腰,右手拍拍她的肩,没事,没事,我们都好好的呢!她不依不饶地哭起来,我拍拍她的头,搂她更紧了,说,真没事,我在你身边呢,不会离开你的。她抽泣了一会,放开我,靠着窗口,一直沉默到山脚下。
    如果那次我们因为这个小意外而调转车头,也许真的就不会出现更大的意外了。可生活中没有如果,发生的永远不会改变。把她从山腰抱下来,奔到车上,血把整条下山的路都染尽了,我以为真的可以把她救活,以为真的不会离开她,她躺倒在我的右侧,血从下身一直染遍整个大腿,顺着腿,鲜红的血浸满我的鞋子,望着她,我没流一滴眼泪,内心苦的疼痛。车子飞向医院,它也尽力了,如果医院再近点,她也许就不会离开,如果车再快一点,她也许就不会离开,如果我下山的时候再快点,也许她就不会离开。我们就要结婚了,在下个月的今天。把她从车上抱下来奔向医院的时候,她的手曾拉了我的衣角。我目睹医生、护士将她推进急诊室,在走廊的尽头,望着急诊室的门,泪无声地流下,在消逝的光阴中,我祈祷了无数次,谁能帮我呢?我像是丢失了玩具的孩童,伤心地哭着,想要把它找回来,我来回地走,在那条路上拼命地找,没有人问我怎么了,我只是哭。天黑之后,我必须回家,而那个玩具永不回来了,失去才会痛,失去才会记得那种痛。在生命的这趟单程旅程中,失去就是永恒,失去就永不能回头。医生告诉我,柳怡有三个月是身孕,我竟一点也不知晓,她说我粗心,以后连孩子都要让她一个人教育,原来我真的很粗心,那么多的细节,我却没找到一个。她说她缺少安全感,我笑着对她说,我不会离开她,可现在我不能再陪在她身边了,永远永远。她曾天真的问我,爱她的理由,我还记得我说爱情没有理由,现在我想这样对她告白。
    “你曾天真的问我,爱你什么。
    我摸着你的头笑着说,宝贝,爱不需要理由。
    像所有热恋中的恋人,以为这是世上最动人的理由。
    我也没能例外,你天真的笑了。
    在往后欢乐的日子中,有一天,在青鸟醒来的清晨,
    我携一朵玫瑰,火红的玫瑰,还沾着露珠的玫瑰。
    来到你的窗前,白色的小窗,阳光和微风偷偷爬进的小窗。
    我抚摸着你的青丝,在那一天,我还会羞涩,
    轻轻地解释,宝贝,我爱你的理由。
    你曾在我少年贫瘠的沙地上种了一朵玫瑰,
    芬芳了,我的心成了玫瑰的花园。”
    这样的告白也许太过于感伤,可她来不及听了,我又向谁去告白呢。
    柳怡只不过失神没踩稳石头滑下山去而已,她带着孩子离开,她都没告诉我一声,是我不配。
    递交完辞职信,我打算离开这个地方,想去见一见我的另一个兄弟,他在市里的精神病院,有些日子了。我也曾去看过他几次,他都认不出我,他是我的兄弟,他却对着我傻笑流口水,我叫他杜军,他叫我爸爸。
    三年前的六月份,我将他抓住并以贩卖毒品罪提请检察院,提起上诉,在监狱里度过了一年七个月,在我第三次去看他之后,他发了疯。他是在酒吧被我抓住的,是在他曾认为让他快乐的地方,光了膀子,留着长发,夹着支烟,被我扣上手铐的那瞬间,他的眼神,幽怨无奈,也许宁愿被别的警察打死也不愿让我抓住。他熬了一年多之后就再也熬不住了,他终究是发了疯。我呢,熬住了,但比疯了还不如。疯了倒好,可以不顾一切,所有痛苦的回忆都不复存在,像回到童年,我们排排坐分果果。看一个爱的人疯掉,我常常从噩梦中醒来,以为疯掉的是我自己。而我要去见他最后一面,我悄悄走到他的病房前,静静地,透过玻璃,他正一个人玩着气球,吹大了,放开,让气球飞走,可气球呢,没有了气,掉在了地上,他跑过去,捡起来,吹大了,又放开,他笑了,每次气球落地的时候,他就笑一下。我静静地望着他,关于他的一段历史,他有笑的资格。我记得他生病那年的寒假,我问过他的病情,他说做胃镜很难受,他说做肠镜更难受,管子从□□□□去,像被千刀万剐一样,我当时都摇摇头,他还说医生诊断的结果是小肠溃烂,内出血,需要动大手术。我问他怎么还不去手术,他说亲戚不肯借钱,怕他家还不出,我问他为什么会得这种病,他当时把头转过来,把望天空的眼睛望向我,附着我的耳朵说道,因为吸毒。我没有再往下问了,他也沉默着。在我走之前,他让我答应他,不要把他吸毒的事告诉任何人,我说要有条件,只有他以后不再吸毒,我就不告诉任何人,我们在阳光下发誓。那时寒冬没有寒气,阳光普照,明媚异常,那时我们都说,兄弟,要好好的。我望着现在在病房快乐嬉戏的杜军,说了一句,兄弟,要好好的,然后飞也似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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