役晨手记·80代素人志

4 迷失在塞壬楼里的青年


我是役晨,那个脑洞比较大的女作家。今天要讲的是一位我敬仰的作家,虽然他比我还要小,却已经有好几本小说被印刷成册销量惊人。别问,我是不会告诉你他是谁的。况且他用的笔名也总是变换不定。就暂时称他为牟青年吧。
    其实他自己也有写过自己的自传,一年前还给我看过原稿,对他写作生涯可谓影响重大的那段日子也在文中占有相当大的比例。但是始终没有发表,或许是没有勇气发表。前几日巧遇,说道自己要写素人们的故事,忽然想起他的事情,征求同意后便在今天码出字来。
    或许应该从我们的相遇讲起。
    我们是在塞壬楼里遇到的,塞壬楼是我一厢情愿给取的名字,或许这楼是很多作家所憧憬的理想家园,掌管着它的袁老师更是被奉为神明一般的人物。但对于我和牟青年来说,这或许更接近塞壬的歌声,以期待之名不断摧毁了诸多鲜活的生命、灵动的思绪。
    塞壬楼更是文学楼,整栋楼都是袁老师的产业。袁老师做地产起家,后接手出版社,每样都做的顺风顺水。早年间多位名家均是经他发掘,从默默无闻做到风生水起。袁老师少年时期也是有文学梦想的,但是在父辈的重压之下,只能弃文从商,大抵到如今的年纪,也没有再提笔的执念了。
    但是,他却创造了塞壬楼。只有少部分名作家才知道它的存在。
    那楼大隐隐于市,坐落在闹市中心,交通便利物业健全,周边紧邻商业街区,可以说是顶级楼盘。是的,塞壬楼不是一座楼,而是一个小区。与普通小区不同的是,塞壬楼里的住户们私下里是没有交集的。这是规定。
    曾经有些富豪想要住进塞壬楼,却入住无门。塞壬楼里袁老师最大,只有经过他挑选的文字创造者才被接受,入住小区不用一分钱,还可以享受免费三餐。
    基本上住在这里是不用考虑衣食住行的,需要考虑的只有一件事——怎样创作出别具特色的文学作品。这大概是所有文字从业者最憧憬的创作环境吧。
    塞壬里的写手们,有小有名气的,有默默无闻的,能否入住全凭袁老师的判断。入住的作家以长、中、短篇作品划分区域,每周、每月、每季度、每年均有评选,需要上交完整作品。袁老师将会推荐优秀作品出版发行,这在业内被传为佳话。据说袁老师推的书没有不火的,后期改拍电视剧和影视作品的也不在少数。
    只有一项。塞壬楼只接纳未签约的写手。许多文坛里签约卖身契的作家,只能等签约到期才能来此一试,却未见得会博袁老师一鉴。因为,袁老师往往更看重自己发出邀请函的写手。他会关注任何一个刚刚涉足创作的写手,在新人论坛里偶尔能看见他的马甲。
    我收到邮件也颇感意外。因为那时我还完全不了解这个行业,更没听过业界传说。
    袁老师的要求只有三个:第一,不能与小区内写手建立私交,即使偶有交集也只能提及真实姓名,不能暴露笔名。第二,小区内手机信号全屏蔽,所有通讯通过座机进行沟通,座机会被监听(仅限袁老师本人)。第三,由内网提交作品(只接受完整作品),小区里的外网一律无法打开,想要查资料只能到小区多功能阅览中心。那里也是小区的图书馆。规模比省级图书馆要大的多,图书馆设置多个封闭隔间,可以查资料可以看图书,与日本的网咖有些相似。
    我成功入住的第二天,下了当年的第一场冬雪。清晨拉开窗帘,看到了伫立在雪中的牟少年。他在楼下花坛边就那样站着,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只野猫,瑟瑟的躲在长廊之下。他穿的很少,没有戴围巾或帽子,不知是长得白还是冻得脸色发白,整个人基本上都看不出血色。他大概站了很久,头上和肩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白雪。
    等我按掉闹钟再回到窗前,窗外却只留下两个未被雪花覆盖的脚印,人已不知所踪。
    其实小区内的每一个楼都是通的,最中心的区域,就是多功能阅览中心。如果不想,完全没必要暴露在冬雪之下。多日后想起那场初雪,我仍心有不解。
    塞壬楼里的时间是飞快的。这与我想象的不同。我以为这是给写手们舒心写作的地方。却没成想这里的竞争如此激烈。说是激烈不如说,是争先恐后,是飞速的成长。
    袁老师让我想起了初中的班主任,那个影响我至深的语文老师,也是那个时候我对文学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来到塞壬楼,又一次激发了我的写作热情。袁老师总是能犀利的指出文中所犯的毛病,即使是小小的伏笔也逃不过阅文万千的他。我们提交的每一篇作品,他都会非常认真的阅读,并留下批注,而且言之有物。无论是彻夜写作还是伴着阳光码字,都会迅速收到袁老师的反馈,真是不知道他都是什么时间在睡觉,又在什么时间去联系业务。
    我想这份关注和指正,是每一个小写手最向往的吧。每一次修改都感觉接近了完美,然而袁老师批注过后,又觉得还有提升的空间,就这样,我渐渐地沉浸在写作的世界里,乐此不疲。日子过得像飞,两个月后再次回看刚来时写的内容,感觉真的拿不出手。塞壬楼里的每一个人,大概都是这样在努力着吧。
    我发现塞壬楼的图书馆真的很棒,各类专业书籍全的吓人,法律的相关书籍每年都会更新,紧跟法条。扫码的图书馆管理员阿姨这俩月对我很是关照,由于我总是想挑指定的书籍,每次都会麻烦管理员阿姨,不好意思的我也时不时的买一些小东西当做礼物送给她,一来二去关系倒还不错。
    那天我再一次看见牟少年便是在图书馆。他在挑书,样子很是认真,不断的选择又放弃,不知道他到底想要找什么样的书籍。等我挑好了书准备回去的时候,他正从我身边经过,手里却一本书也没有拿。我大为困惑。
    管理员阿姨告诉我,牟少年正处于瓶颈期。已经三个多月没有写出成品来了,再过两个月如果还不能写出让袁老师满意的作品,大概在这里是待不下去了。即使袁老师不说,他自己估计也无法放任下去吧。管理员阿姨的语气仿佛过来人,她应该是看见过很多类似牟少年这样的结局。我询问着,阿姨却不愿透漏太多,只是感慨离开的人就那样沉寂下去了。我追问是否有再提笔的,答案却是,一个也没有。
    把自己掏空了。牟少年提及那段时间这样形容。
    我对他的作品充满了好奇。能入住塞壬楼的写手,差不了。
    我千方百计的想打听到他的笔名。
    内网书库里的作品每一个人都能看到。我揣测着哪一个是他。
    未果。
    我想着如果哪天再看见他,尾随看到门牌号也好。
    未果。
    他或许已经离开了。我渐渐的断了寻找的念头。
    大年三十来的很快,许多写手返回老家过年。我是本地人,只是简单的准备了些洗漱用品打算回父母家住到初五。在塞壬的日子,我对自己要求很严,比此前任何一次就职都要积极,早起,晚睡,认真磨练。或许不能认为这是一种工作,而已经变成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塞壬楼里的每一个人,大概都有这种觉悟。
    大年三十那天我背着双肩包拐出楼门口,意外的再次见到了牟青年。他正在给躲在长廊里的小猫喂食,身边是一个大号的拉杆箱。我猜他把所有的家当都放在了里面。
    我走上前去,试探性的问了他的笔名。我以为他不会告诉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留遗憾。没想到他却笑了笑,轻松的说了出来。
    我看过他写的文字。他是风格多变型选手,写悬疑十分带感,写轻松型故事又妙趣横生。我一直以他为目标前进着。我想塞壬楼里的大部分写手都仰慕过这样一个人。他也是袁老师多次提及,堪称典范的得意门生。我竟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将近五个月没发过新篇,我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观察力。
    或许在塞壬这个世界里,每个人都活得太狭隘了。只挤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忘却了周遭的一切。
    末了我们互留了电话。否则我怕再也看不到他和他的文字世界。
    他说,是袁老师的期待铸就了塞壬世界的他。但是他却丢了他自己。仿佛从小被期待长大的我们,顺着父母的期待不断地考级……不断地升学……最后趋于平淡……最终丢失了自己……
    你已经尽力了。我说。他轻笑了一声,不辨悲喜。
    他拖着拉杆箱走了。
    我望向二楼袁老师的房间,看到了伫立的身影,已显老态。那个望向牟青年的目光久久没有收回。后来我曾经问过袁老师,是怎样看待牟青年。袁老师只是自言自语般的轻声说,“或许是我搞错了罢。”
    有些人适合更广阔的空间。去感受,去生活,去书写。
    文思不必有多精巧,只需饱含真情。
    由于牟青年已经离开,我并未算犯了规章。但是我知道,或许这方天地已留不住我。我时常同朋友小聚,时常逛街,去不同的地方旅游。无论在哪,都心系写作,每天多多少少会完成既定的“作业”。袁老师对我略失望,在塞壬楼的各类排行里逐渐淡出视野。但袁老师在我离开时却说,我算是待的蛮长的,大部分孩子挺不过半年。对,他称我们为孩子,不光因为他确是我们的父辈,也大概真的饱含了对儿女的期许深情。袁老师终身未娶,却乐得自在。
    在牟青年离开后,袁老师还是会偶尔提到他,语气之中不乏惋惜与思念。我同牟青年微信联系时无意的提起过。却都被他淡淡的带过了。但我知道他其实是心怀感激的,只是在追寻自我的道路中,遇到了困境。
    半年后,他再次开始创作。给我发来链接的时候,略有忐忑。
    是精妙绝伦的故事,更是感人肺腑的真情。他果然又换了笔名。
    这个故事投在了一个刚刚起色的小网站,迅速的火了起来,之后牟青年又玩起了失踪。
    我没有问过他到底在靠什么吃饭,也没有问他是否想过回塞壬楼去看望袁老师,但是我知道他现在一定是不再迷茫的,不会再像若干年前在雪中失神那般无力和怅然,他终究是找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特道路。
    我想把这消息带回塞壬楼,却只看到了在拆楼的施工队。打听后得知,袁老师将这块地,卖了。
    塞壬楼不复存在。
    当年的那些写手大概各奔东西了吧,还有谁会偶尔想起塞壬楼的日子吗?
    你是否也曾迷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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