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已成翕

第三十八章


下午木槿刚出手术室回到科室,就见程翕坐在她的办公桌前,拿着她桌上的一本书正认真的看着,她站在门口不说话,仿佛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忽然回到了六年前,她还爱他的那年。可是啊,时光这么悄悄地一辗转啊,什么都变了,什么都没有剩下了,索性人都还在,索性并不是完全陌生。
    “看什么呢?”他依旧将目光停留在书上,只是嘴角扯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咦,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她缓过神,走到她身边,笑着问道。
    程翕抬起头,看着她笑道:“不知道,感觉有个人出现,感觉很熟悉。”
    “倒是一件神奇的事。”她走到桌边,整理着乱糟糟的桌子,就像是每天整理着自己的心情和这一天的疲乏一般。
    程翕放下手上的书,帮着她说道:“你去收拾一下自己吧,我帮你整理。”
    木槿转头狐疑的看身边的他,随后点点头,从他的身后走开。
    “木槿。”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忽然叫道。
    “怎么了?”她顿住脚步,转身看着他笑着问道。
    “没什么,就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很好。”
    木槿怔住,随后认真的点点头。
    是啊,这也许是做不成爱人以后最好的局面了,爱你的时候情深似海,你离开后无意中再遇,即使还爱,却不敢死死纠缠,谁让你生命中最需要我的那几年我却不在,所以,我说出祝你幸福的话,请你一定要细细聆听,你会明白那都是我来不及告诉你的情话。
    木槿快速的收拾好东西出了值班室,他已经将她的桌子整理好,站在办公室门口笑着看着她,看的那么专注。似乎从认识她到现在,他都没有像现在这般好好看看她,她的头发似乎长了一点,好像比起当年更瘦了一点,眼里似乎多了一丝沉稳,没有再如以前那般喜形于色……她的一切似乎都在改变,其中变化最大的便是她不爱他了吧。
    两人走在路上,路过她曾经最爱的那家奶茶店,他为她买了当年她最爱的口味,她却拒绝的摇摇头,说道:“小六说不让我喝这么甜腻腻的东西。”
    他的手顿在半空,那杯奶茶顺势掉在地上,两人的鞋上洒下一点点的斑驳痕迹,他弯腰,将空杯子捡起来,扔向旁边的垃圾桶,笑道:“抱歉,早该料到这么多年会改变很多东西。”
    木槿皱着眉头,看着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悲伤,忽然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好残忍。多年前她像他现在这般爱着他,她知道不被爱的心酸,可是,就算程翕出现的早,遗憾的是他爱的晚啊!
    木槿摇摇头,从包里拿出纸巾,将他手上残存的奶渍擦掉,看着他被烫红的手,问道:“还好吧。”
    他任由她的动作轻轻触及着那一块不明显的伤口,眼睛盯着她,她一如过往般,对什么事似乎都格外认真。手上的伤不疼,心里却似乎被撕裂了一个大大的口子。
    程翕扯出一抹笑,接过她手上的纸:“没事儿,我来吧。”木槿抬头看看他,终还是点了点头。多年前,她没有立场去了解他内心藏得最深的秘密,多年后的今天,她嫁做人妇,更加没有立场去关心他,即使,现在她知道他们仅是以朋友的身份相处。
    “喂,神龛,你找我出来什么事啊!”
    “好久没听见你这么叫我了。”程翕深吸一口气,调笑道:“曾经听见你这么叫恨不得将面前的你撕碎,可是,时隔这么多年,再次听到,才发现自己这么怀念。”
    木槿甩给程翕一个白眼:“你这人也是受虐倾向够严重的啊!好了,没事儿了就走吧。”
    两人默契的当做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一路说笑着,谈论着他们生活中遇见得趣事。
    “我快到家了,你说有东西给我,是什么。”木槿望着前方不远处熟悉的小区,顿住脚步,问身边的人。
    程翕在自己大衣兜里掏了好久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木槿:“这是我前两天收到的,一直想找机会给你,但是每次我有空的时候,都看你和阿离在一起,所以到现在才给你。”
    木槿接过那个空白信封,问道:“这是什么?”
    “木林森麻烦我转交给你的。”他说道。看见她明显怔了一下。
    “他怎么会寄给你?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木槿瞪着眼盯着面前的人,想从对方微变的表情中找到一点什么,可是这个男人一如往年,顺着他的眼望向深处就像是在大海中投下一颗石子,翻不起一朵浪花。
    “亦敌亦友,你信吗?”
    木槿摇头,不回答他的问题,转身摇摇手离开。她知道,就算她现在纠缠着要他给一个答案,兴许他也不会说什么。
    程翕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在落日的余晖中那么落魄。若不是理智的存在,他相信他一定会冲到她面前将她拥入怀中。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远方只余下一个黑色的轮廓,程翕苦笑,若是从前她问他,他不确信自己会不会说,而若是现在,只要是她想知道的,他想他都会毫无保留的全部告诉她,然而,一切都是那么违和。她想知道的那几年,他不愿意说,如今她再也不问了,他却想将所有的都告诉她。
    木槿回到家,迫不及待的走到沙发边,将包里塞着的信封掏出来,眼泪模糊了眼眶,这都半年了,他似乎终于想起她了,还好,她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原来他还记得她。颤抖着手将信拆开,里边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男子一如多年前与她初见,就连装束都是一样,白色衬衣,牛仔外套,牛仔裤,下边一双白色运动鞋,背着相机站在人潮汹涌的街头,盯着拍照的人,笑的那么灿烂,只是细看眼里似乎隐隐有着疲惫,听杜若提起过,这么久,他一定走了很多的地方,一定很累吧。他似乎瘦了一点,黑了一点,可是嘴角的酒窝还是清晰可见,他在她身边的那段日子,她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他了?好似已经记不起,大概是从他知道程翕回来的那一天吧。原来,他在没有她的生活中,好像过得更加好了。
    将照片翻过来,上边是她熟悉的字体,有多久没见着了,最后一次见是在那一纸离婚协议上吧,多么讽刺。他在上边写着这样一段话: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峨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解怨释结,更莫想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三年衣粮,便献柔仪。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木槿读完这段话,早已泣不成声,愤然的将照片撕成碎片,散落在屋子的各个角落。在看到这段话之前,她从未想过某天他也会向自己说这般决绝的话语,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给他留下了多大的伤痕,才会让他这般想摆脱她,离婚协议不够,还要用她半年的等待换这些无情地话。她想着,他在写出这些话,寄给她这张照片的目的,是不是想告诉她,多年前要是不曾遇见,要是未曾心动,要是未去寻找,兴许两人都奔赴在不同的道路上,不会有这么多的交集,也不会有诸般无奈。
    木槿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城市的灯光从绚烂到泯灭,看着太阳从落下到初生,心里的一丝丝悲凉却依旧缠绕不放。兴许是真的累了吧,她转过身,将那破碎的图像一张张拾起,走进昏暗的书房,打开那一盏微弱的灯光,又小心翼翼的将其黏在一起。她小声呢喃道:“你到底是看着谁笑得这般灿烂啊?”他离开的那天,她开始正视她心里一直不愿承认的问题,其实,她清楚的明白,自己是爱他的,没来得及告诉他,是自己的不对吧。
    “木槿,你眼睛怎么这么红?谁欺负你了?”上手术台之前,老头子看着那么心不在焉的她,极其的担心:“若是身体不适,还是不要上了,别累垮了。”
    木槿摇头,淡笑道:“没事儿,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噩梦,所以现在看起来有点萎靡吧。”
    老头子将信将疑的点点头,不在多问什么。半年前开会回来那一次,她忽然变得寡言少语,每天将自己埋在工作中,只要能坚持她都会出现在手术台上,他也问过为何,她只说:“只有将精力全部集中在工作上,才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事情。”他本想再问问有什么事,可是都被她忽略了。
    “木槿,你忽然不毒舌了,我好不习惯。”曾经,一度严肃的大师兄某天这样说过。
    她答:“嗯,听我奶奶说嘴太毒的人心里都会很苦,余生都不会太好过。所以,为了让自己在将来老有所依,老有所用,我只能将这一项强大的技能全部藏起来。”可是,她没说的是,她现在过得很苦,已经苦到不知如何开口再去与身边的人说笑了。
    大师兄摇头,明明笑起来那么温暖的姑娘,再也不笑了。
    春去秋来,四季轮回,时间无涯的荒原中,几多愁苦几多梦,都化作悲凉的清风,吹向了遥远的天际。木槿窝在房间的沙发上,苏韵离在厨房忙碌着:“喂,木槿,你不是说给我露两手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啊。”她走出来,看着她依旧在电视上循坏播放着天线宝宝。
    “你都已经奔三了,怎么还看这么幼稚的东西?”她走到木槿身边,抢过她手上的遥控器,关了电视,蹲在她面前,看着她的泪眼,问道:“咦,什么时候天线宝宝变得这么感人了?”
    木槿不说话,眼睛依旧空洞的望着前边黑色的屏幕。
    苏韵离揉揉她的头发,笑道:“好了,乖,我们先吃饭。”转身却被她忽然拉住,她说:“阿离,多年前陪我看天线宝宝的人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已经等了整整快一年了。”
    苏韵离怔住,折回到她身边,盘膝坐在她面前的地上,她知道她说的是谁,一直都知道,只是从未听她亲口说起那个男子,用如此悲凉的声音。
    她问她:“阿离,你说有生之年我还能不能等到他。”
    “会的。”
    “可是他连他在哪里,都不想让我知道,他想要给我的东西,都要借别人之手。”
    “会好的。”
    “一辈子那么长,要忘记一个人好难。”
    苏韵离苦笑,是啊,她何尝不是如她一般,余生漫漫,心里藏着一座坟墓,却硬要埋下一个未亡人。
    “好了,乖,先吃饭。你看看你已经瘦的不像样子了。”她再次出声哄道,起身将她拉到餐桌边坐下。
    自从两人成了好友以后,苏韵离发现木槿根本就不会照顾自己,两个月前,她晕倒在手术台边,她便和程翕担任起守护她的使命,帮着她照顾自己,可是,还是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看着她迅速的消瘦,若不是知道她身体是因为劳累过度她都要以为她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是了,念及某人,相思入骨也是一种不治之症吧。若此生不再见那人,也只能等余生病入膏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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