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怎么办

63 录像


菲菲这才打量起这间屋子,房顶用塑料纸封住,小窗也用旧报纸糊上,屋里的陈设简陋但很温馨,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一台旧电视机,一张木架子床,地上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床上的被子折的整整齐齐,被单也铺的平平整整,唯有刚才赵老憨坐过的地方有些褶皱。墙上除了一般农户家里挂着的红辣椒和蒜头,还有一副已经发黄的明星海报。孙燕姿双手抱头,笑得一脸灿烂,嘴角两边还有深深的酒窝,让人看着如沐春风。可是菲菲细心的发现,那笑得合不拢嘴的嘴巴边上被人用黑笔打了一圈小点,看上去就像孙燕姿的嘴边长满了胡茬。
    菲菲冷不丁被自己的一个想法吓到,这房子该不会就是叶子住过的吧!很早就听说叶子是跟着她姨妈住在福利院的,如果是,画孙燕姿一嘴胡茬的人会不会就是王凡,可真如果是那样,那这房子现在是谁在住呢?
    正想着,王凡已经赶走了趴在窗户边往里偷看的赵老憨,把窗户关的死死的,还把房间的门紧紧的反锁上,然后走到菲菲面前,拉着她走到床前,一把掀开被子。曹菲菲被他的举动吓到了,以为他要做什么,这青天白日的,他把她带到这么个偏僻角落的小房里的小床上,还把门窗关的死死的,不由让菲菲心里浮想联翩。可马上她的邪念就被现实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王凡掀开被子,复又掀开下面垫的铺盖,厚重朴实的床板重见天日。然后菲菲就看到了床板下的那个暗格,王凡将那处四四方方有裂痕的床板移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小音箱那么大的青灰色的铁皮盒子。菲菲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铁皮盒子,仿佛它是沉睡千年终于被人寻觅到的宝藏,兴许里面装着某个朝代的皇帝玉玺。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王凡小心翼翼的抱着铁皮盒子,眼神慢慢柔和起来。
    “去哪儿?”曹菲菲不解的问,她懊丧的想,一路颠颠簸簸的蹿到了这儿,还没坐下,怎么又要走了,况且若这里真是叶子曾经待过的福利院,那么她也想多看一看,最不济她也该上她的坟头给她烧柱香不是?
    “后山竹林 。”轻轻巧巧的吐出这两个字,便再不多言,打开门走了出去。曹菲菲无奈,只好跟上。
    福利院后山竹林深处,两座造型天差地别的坟墓静静的躺在一块稍稍空旷一点的草地上。这两座墓一座新一座旧,一座豪华一座潦草,一座上面还插着根哭丧棒一座上面已经长出细细密密的枯草。
    曹菲菲站在那座新墓面前,看看墓碑上面刻着的字,姨妈吕氏之墓,简单而潦草。但曹菲菲却还是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谁的墓。然后又一下子反应过来旁边那座只立了块青石板眼下也都快塌陷的孤坟,它是谁的了。曹菲菲歪着脖子看向王凡,王凡果然怔怔的望着那座没有墓碑的孤坟发呆,眼里的柔情是曹菲菲从没见过的。
    半晌之后,王凡坐到新坟的石阶上,还招呼曹菲菲也坐过来,然后轻轻的打开铁皮盒子。
    菲菲好奇的凑过去,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盒子里的宝贝。盒子里满满当当的放着许多东西,并不是什么值钱的古董,而是乱七八糟毫不起眼的旧物件。有漫画书、邮票、布包、香囊什么的,还有一些为数不多的零钞,跟小时候外婆家放针线包的收藏柜里的东西差不多。最上面的是一打发黄的火车票,曹菲菲伸手拿起来,又怯生生的看了看王凡,见王凡没有阻止,便漫不经心的翻看起来,没想到清一色都是y市到省城的短途车票,厚厚的一摞都码的整整齐齐用夹子夹了起来。曹菲菲随手一翻,竟然意外的发现,那叠车票的日期竟十分规律,从03年的十一月到06年的最后一个月,几乎没断过。都是每个月的十五号,大部分都是无座的。曹菲菲凝神想了一会儿,就猜到这些票的价值了。
    王凡伸出手在盒子摸索着,翻来翻去,曹菲菲眼尖的看到一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黄金手链也躺在盒子一角。这条手链和她家里被她特意藏在苏东坡字画后面的那条如出一辙,只是体积要大了一圈。王凡又扒拉了一下,那条手链就被别的东西盖住了。
    菲菲实在想不通,这么些不值钱的东西为什么要藏得那么隐秘,搞得像是宝藏一样。
    翻了一会儿,王凡终于从最盒子角落的地方找到一个小小的内存卡,手机内存卡,一个上面隐约可以看到128MB字样的手机内存卡。王凡拿起内存卡,然后把铁皮盒子放到旁边的草地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取出电池,将内存卡插了进去。在等待手机开机的时间里,王凡回过头看着曹菲菲,眼睛里不忍、悲凉、担忧、各种意味不明的神情轮番交替着,好像一个多重人格的人正在内心交战。
    曹菲菲睁大眼睛,也是一眨不眨的看着王凡,眼睛里好奇、深情、疑惑,各种神情也在不断变换着。
    两人肩并肩,坐在姨妈坟墓前的水泥石阶上,对望着,然而谁也不知道对方心里的想法。
    终于,手机发出清脆又婉转的铃声,开机了。王凡打开视频录像,里面空空如也。又刷新了一遍,才看到那个只占用了27MB的视频文件。他把它点开,然后把手机塞给曹菲菲,让她看。
    “怕什么,这是我家,没人会来的,你就放心吧!再说,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你看你,脾气那么臭,怪不得你哥都被你气跑了。”
    “别提他,他就是妇人之仁。整天说什么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比什么都强,一直反对我改革。要不是他,百灵草早就是我们家的了。”
    “你还别说,得亏他妇人之仁,要不然你这次弄出那么大事,他能一声不吭的给你压下来?我看你啊,早就吃准他不会大义灭亲,才这么有恃无恐的。”
    “我也是没办法,新一轮的体制转型马上就开始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的觊觎这块蛋糕,我不能眼铮铮的看着我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被人分了去。这次去欧洲,我算是涨见识了,说出来怕你不信,我亲眼看见威尔逊先生在一个月内吞并了三家中型企业,成本低得可怕。哼,我算明白了,商场如战场,你以为那些坐拥上亿身家的商人真的是脑子好使?错,靠的是狠,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决心和气魄……”
    “得得得,你们生意人的那套我不懂,我也不感兴趣。我现在就想知道你从你哥那顺下来的还有我给你抹掉的,那么大一笔钱,就算到时候折成股份,你也吃不消啊!”
    “放心,我有分寸,那些钱已经在世界各地转了一圈,现在早就洗白了。你的那份我一分不会少你的。”
    “知道你谨慎,所以特地给你准备了一百万现金。至于股份,我也会给你办妥的。”
    视频画面模糊不清,如同打上了一层厚厚的马赛克,显然拍摄工具很次。而且画面摇摇晃晃,时而聚焦在三个人的脸上,时而又落到他们脚下的地上,从这可以看出视频是偷拍的,而且拍摄者很不专业,也不用心,活像是闹着玩的。也许是存放久远,视频卡顿的厉害,有时声音正常,画面却卡住不动了,有时人的嘴巴一张一合,可是没有声音,需要过几秒钟,才可以听到刚才说的话。谁能想到就这样一段浮皮潦草乱七八糟的视频会让那么多人觊觎,甚至让高高在上的商业巨人曹清华如此忌惮。更让人意想不到的应该是这样重要的东西竟然被遗弃在偏僻的老福利院的偏僻房子里的偏僻角落里。
    曹菲菲高举着手机,看着这段模糊不清浮皮潦草的短片,听着里面哧哧拉拉断断续续的录音。眼神从好奇到惊疑到惊愕到恍然,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黑再转青,好像眼前只有四寸大的屏幕里放的是一部悬念迭出精彩纷呈的悬疑惊悚魔幻科教大片。曹菲菲双眼惊骇,时而圆睁时而紧缩,她像是认出了里面的人又像是认不出里面的人,直到她将视频来回翻看了好几遍才颓然放下。
    “这已经修复过了的效果,不然,更看不清楚。”
    曹菲菲颓然的放下高举的手机,表情有种精疲力竭后的呆滞。她问王凡,“这东西哪儿来的?”
    王凡眯着眼睛望着远方,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夹了根烟,他轻笑一声,“没看到我刚从这铁皮盒子里翻出来的吗?这只盒子,这座坟墓,还有我们刚才进去的房间,都是叶子的。”
    “叶子?”曹菲菲更加迷茫了。“她怎么会有这个,是她偷拍的?没道理啊!她要这个干什么?”
    “她要这个干什么,呵呵。”王凡苦笑,“我也经常这样问自己,她要这东西干什么,没事她干嘛要拍这东西?就为这个指甲盖大的小玩意送命,太不值了。”
    “送命?什么意思,她不是失足摔死的吗?”
    王凡依旧苦笑着摇头,然后深吸一口烟,然后缓缓的吐出,眼圈在两人眼前四散开来,散在空气中,化于无形。
    “菲菲,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一个关于苦命少女如何在泥泞里攀爬,如何一步步爬出泥泞活出个人样,在即将修成正果时又因为一个什么样的让人欲哭无泪的原因走向灭亡的这么一个故事从王凡还带着尼古丁味道的嘴里缓缓吐出。他讲得很慢,似乎要把每个细节每个转折都面面俱到的表达清楚,甚至少女的内心独白都描述得十分透彻。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长到王凡接连抽了好几支烟才讲完。这又是一个很短的故事,短到可以概括为因为一个小得只有128兆的内存卡而引发的悲剧青春。二十一岁的年纪,本该飞扬跋扈,天不怕地不怕的青春美少女,只是因为迷路,因为天真,不小心撞到正在觅食的狼群,最终被奸人迫害,命丧黄泉,死不瞑目。
    寒冬季节,大地被冷气包裹的严严实实,好像也把天上的太阳都冻着了,太阳有气无力的挂在天边,看着还是火辣辣的模样,可照在人身上,怎么也暖和不起来,好像得了重感冒的糟老头。早已被人们遗忘了名字的南载山上,到处都是荒凉的景色。树木、杂草、竹林、乱葬岗、它们都像约好了的似的,集体灰败一片,毫无生机。远处深山密林里有灰蒙蒙的雾气慢慢飘动,山上安静得有些诡异,偶尔能听到低空飞行的鸟雀扑煽翅膀带起的风声,随风飘落的树叶互相摩擦发出的轻微响声,西北风在耳边穿过的沙沙声。而在山腰上竹林深处的青色水泥台阶上,并排坐着两个人,水泥台阶后面,并排立着两座坟墓。一座坟头还插着根哭丧棒,哭丧棒上已经脱落的白布条迎风招展,活像招魂幡上猎猎作响的旗帜。另一座坟上野草横陈,墓碑歪斜,好像随时都要坍塌。
    冷冰冰的坟墓前面,一丝火星明明灭灭的在王凡的嘴边忽闪着,影影绰绰的烟雾袅袅升起,然后缓缓消散。
    王凡嘴巴动了动,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旁边的人听的,“她曾经跟我说,这个铁皮盒子里装着她所有的过去。如今看来,这里面装得,是她的一生。”
    曹菲菲在听完故事以后陷入了长久的沉思,面色一片死灰,好像被人抽干了血后的苍白。许久之后,她才喃喃自语,“看来我们这些年的分离,也并不冤枉。”
    王凡怔了怔,他还是不太愿意看到菲菲伤心的样子,尽管这伤心都是他带来的。“我本来想一个人去暗杀他们的,可是,我又怕你伤心。”
    我又怕你伤心,这样的话从王凡嘴里说出来,曹菲菲还是第一次听,仿佛是这世间最动情的情话,一瞬间让曹菲菲明亮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只是稍稍眨了一眨,两颗豆大的泪珠就沿着她的两腮滚落下来,砸在水泥台阶上,也砸在了王凡的心上。
    曹菲菲说:“伤心?呵呵。小凡,这么多年了,你终于知道我也会伤心了吗?”
    “我,我,”王凡支支吾吾,满眼都是尴尬和焦急,顾左右而言他的说:“刚才我之所以要从后门出来,是因为医院里有两拨人正监视着我,除了那两个警察外,医院大门口还有一队人马,那是你三叔的人。我们刚出医院,他们就跟上来了,我故意绕了一圈巷子才摆脱掉的。菲菲,现在我把选择权交给你,你说替叶子申冤,咱们就把这张内存卡交给警方,你说算了,那就把它交给你三叔。大不了我出去躲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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