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世琉璃雪

她消失了一百年，这一百年我每天都计算着时辰过日子。
    青儿一直养在我的阙宫由兰儿照看，丁妙余也来过几次，她的言行举止对小青儿关怀备至，我能看出她的心思，她想收养青儿做他的母亲。
    这心思我本也是动过的，母爱是谁都不能替代的，无论我有多关心他终究也给不了那份母子情深。可现在我不能这么做，曲寒说阿璃还活着我得和青儿一起等着她回来，若是将青儿交给了丁妙余将来必定引起母子生疏，说不定还会让阿璃更恨我。
    她是故意不肯跟我回来的，她宁可缩在慕容书的怀里都不想再见我。她拿着迷音扇对我动手警惕的模样我仍记得，我甚至不敢保证旭阳峰产子之事与丁妙余全无关系。可经查证那夜她确实在玉镂殿中不曾离开，或许有些事得找回阿璃亲自问她，还有执仙箫的白姻，这个女人也决不能放过。
    青儿越长越大了，阿璃喜欢青儿穿红衣，我命人给他备了许多红衣。
    琉宫本是存放了阿璃为青儿亲手缝制的衣裳，可因那夜的大火一件都不剩了。但兰儿见过那些衣裳，我让她画出来又找人做了一模一样的。纯红的衣裳小家伙不肯穿，说是穿上像女孩子。好在阿璃曾缝过一件黑色与赤红搭配的衣裳，我照着这色泽又命人做了许多新的，青儿每日换着穿开心的不得了。
    转眼过去九十载，琉宫种下的梨花树已经长大了，每到深春时节总会往下掉雪白的花瓣，青儿喜欢看这里的梨花落，他说春天也能看到雪。
    “父王，母后什么时候回家？”
    青儿几乎日日拽着我的衣袖嘟嘴问，他的小脸粉嫩嫩的和阿璃一样可爱。
    我蹲下身轻抚他的头告诉他时候未到，时候到了自然就回来了。
    这说辞起初还能换来他的期盼，可时日久了小家伙就不认账了，蹙眉轻颤挤出两滴泪来声音都软了许多：“父王骗人，母后从来都没有回来过，青儿要母后回家。”
    我对此只能含笑刮过他的小鼻梁：“青儿是男子汉不能羞羞脸，否则母后回家了会笑话青儿的。”
    青儿揉了揉眼皮才算停止哭闹：“那怎么做才能变得男子汉？”
    我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男子汉得吃饱了才有力气，青儿要多吃饭多长高，明白吗？”
    “青儿一定多吃饭多长高，青儿马上就去吃东西！”
    他学着我的模样拍拍胸脯掉头便吵闹着妖兵领他回阙宫找兰儿去了，我舒一口气回头望着漫天梨花雨独自苦笑，青儿慢慢长大了，我的小女人还在怄气不肯归吗？
    九十年了，她在想尽办法解除封印术法吧？外人对封印术法的解除再厉害也得等上一百年，除非那人的法力在我之上。还有十年，我知道十年后她一定会出现的，我等着，多少年我都可以等。
    青儿有时好糊弄有时却怎么都不肯作罢，实在得不出个结果便藏了弹弓和纸团去玉镂殿找丁妙余的麻烦。我的诓哄劝诫全被这小家伙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青儿像个机灵鬼次次拿捏我的软肋，他总在我憋气斥责之前嚎啕哭着说自己是没娘的可怜孩子，一听这话我那上头的火气再旺也得消了。
    十年的光景说快也快，毕竟万年光阴都过来了，这区区十年自然自然是不算什么。
    被慕容书遗弃在国师府邸的那帮人成了我最好的眼睛，魔殿的妖兵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愿意心甘情愿替我做这差事，万一其中夹杂如奉虔一般不待见阿璃的人岂非让我的心思都打了水漂？
    他们恪尽职守为我日日探查，虽说途中不乏送来一些无用的消息，可我知道待一百年期满后他们定能带给我满意的答复，我有这个耐心。
    又到了青儿每日练词作赋的时间，这天魔殿又出现了新的飞鸽传书——风华宫入一民间求愿男子，新任风华宫宫主鹤轩亲自接入宫内短暂密谈。
    佛戾山向来不许凡人私自擅入的，一个小小的祈愿男子竟值得鹤轩亲自相见？
    我将纸团揉于掌心一时间连呼吸都变得急促，阿璃，我知道是你，一定是你。
    我嘱咐了青儿乖乖待在魔殿便往佛戾山去，青儿玩心大向我要了飞鸽说要摸一会儿，我不忍拒绝便应允了他的小小要求。
    我没想到佛戾山的那帮人会把人跟丢了，我更没想到青儿竟敢藏在飞鸽的羽翼中偷偷跑出了东南山。不过我该谢谢他，若非青儿的逃跑我也不会为了追回他而找到阿璃。
    我亲眼看见她逼着青儿叫娘，我欣喜之余不禁笑，也只有她才能收拾住这混小子了。
    阿璃救了一个叫鬼婆的人并住进了客栈，从头至尾我只能藏在暗处不敢现身，我知道她在怪我，我出去会吓跑她的。
    她戴了面纱，她的脸一定受伤了，是我没保护好她，我没保护好我的小女人，都是我的错。
    我想单独和她说说话，我想知道她这一百年是怎么过的，我想问她当年旭阳峰上的真相，可青儿和鬼婆在旁我没办法悄无声息的靠近，贸然出现非但不能说上话反而会让她像一百年前一样逃走。
    我给了客栈小二一些银钱让她知道我来了，我笃定了她会仓皇失措，因为她不知道我在哪里，暗处的隐患是最让人害怕的。
    果真，她几乎吓得魂不附体了。她丢掉了引我来的玉牌匆忙逃回了客栈，计划如预想般进行我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我竟被她排斥到这个地步了，她比一百年前更讨厌我。
    青儿似乎睡着了，她和鬼婆抱着青儿藏进了云中不知计划了些什么，我看不到她们的动作但我能观察那云雾的走向，我甚至可以施透视术法立刻将她们瞧个真切。
    事实上我确实打算如此的，可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便见她怀抱着青儿往反方向而去。
    她落单了，这正是我想要的，我几乎是大脑不由控制地追上去。
    追了一会儿我却猛然惊醒，那里是东南山的方向，阿璃不可能乖乖回东南山去的。
    何况之前受慕容书的变幻术法所骗让我悔恨了一百年，且那人身上没有阿璃的气息，又在施法骗我吗？声东击西？
    阿璃，你变聪明了。
    我转身折返重新追了回去，那鬼婆被阿璃所救便一定不会伤害青儿，她是要送青儿回东南山的。
    可阿璃……
    我有我的直觉，若再错过一次我会恨死我自己的，我一定会恨不得杀了我自己的！
    她跪在河边看起来很难受，河中的倒影让她想起了从前吧，从前的她不是这样狼狈的。
    我不想在她难过的时候刺激她，尽管我不想却还是不由心地变成了慕容书的模样。
    那个浮川谷主曾当着我的面抱着阿璃，他还说阿璃是她的女人，我不想变成他，可眼下的阿璃草木皆兵也只有这个男人能给她安心了。我想和阿璃好好说会儿话，我不由自主地上前抚上她的肩膀。
    阿璃回头警觉扼上我的喉咙，我只能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现在的我是慕容书。
    “小草，你怎么了？”
    小草，我记得一百年前慕容书就是这么叫她的，卫忠说这是她当年报出的名字，国师府邸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叫小草。
    草，这是她给自己取的新名字吗？她原本是我的宝，可我没保护好她，我让她变成了一棵草。
    阿璃，我想你了，对不起，阿璃……
    我想尽可能的让她好受，只有她开心了我才能觉得解脱。她想见曲寒我便让她见，我忍下心里的嫉妒和醋意亲自带她去了清雅小筑，我希望她可以开心一点。
    那个叫紫槿的女人说了很多让她难堪的话，她的字字诛心让我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个破地方。我根本不知打自己是怎么忍过来的，我若非阿璃对她心存感情和愧疚我绝不会就此罢休。
    她哭着离开的样子让我心疼，她把曲寒的疯癫全部归咎于自己。她说最该死的人是她，她这样的话才是对我最大的惩罚。
    我想安慰她却不慎落下青儿的玉牌，这是被她惊慌之余丢在客栈前被我拾起来的。她认出我了，她知道我不是慕容书。
    她像个惊慌失措的猎物一般逃窜，她把我当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魔鬼。
    她的逃离让我心痛也让我愤怒，我不想被她逃开，我不想被我最爱的人当成瘟神一样躲藏。
    她到底还是躲不过我的，我带她到了殇都，这是我们情定的地方，我希望这个地方能够重新唤回她对我的感情，哪怕只是一丝丝都可以。
    我为她煮的素面被扣翻在地，她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寻找迷音扇，这是她唯一的护身法器。
    她的防备让我哭笑不得，我纵使再想得四凶器都不会去抢她的东西，我为了她连青雀台都可以放弃何况一把迷音扇？
    我知道她恨我，可我想听她再说一次爱我，我的诓哄对她都没有用了，我的款款情深被她描述成恶心的嘴脸，我好像做什么都没有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