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坝

9 第八章 段清莲月下诉衷肠


段清莲家门外有几笼竹子,竹笼下面是一块大田,比竹笼矮了一丈多。大田外面是河坎,有一丈多高。河坎上长着许多的茅草和水麻柳。高大的棲蒿树矗立在河边田角上。站在棲蒿树下,长长的拦水埂,长满巴地草的沙滩,河滩里浮在水上的石头,对面河心里的沙洲,平缓的漕滩、良田庄稼以及高田坎二中队的农房竹木,历历在目。
    张君儒踱到那棵棲蒿树下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田地,树木,房舍,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段清莲已经在棲蒿树下等着他了。看见他来,几步靠了上去,拉着他的手,就朝河边上梭下去。他们踩着浮在水面上的石头,几步跳到了河心里的沙滩上。段清莲一步没有站稳,差点跌倒。张君儒趁扶她的当口抱着了她。段清莲将他推开,然后在旁边一个石头上坐下去。张君儒也在她旁边坐了下去。他们看了看天空,启明星已经挂在玉屏山上,一闪一闪眨着眼睛,似乎在看着他们。山顶上那一片亮光越来越亮,月亮就要升起来了。
    “你老婆真的死了?是咋死的?”段清莲突然问道。
    “生娃娃,难产,都死了,”他说。
    “没请接生员?”
    “请了,还是死了。”
    “哦。……哪,你咋不再娶一个?”
    “啊,……”张君儒紧张起来。段清莲连珠炮一样的问题让他有些招架不住了。他压根儿没有想到段清莲会刨根问底,会这么主动地向他靠拢。这时候他有些后悔,也有些胆怯起来。他本来有老婆,也有娃娃。只是在外卖工,实在太单调太难熬。本想起个小心眼偷点腥占点便宜解哈饥渴,没想到一句谎话却让她信以为真了。看样子还真想要贴到他了。咋办呢?跟她说实话?他又不甘心失去这块快到嘴里的香肉。送到嘴边来的肉不咬,天底下哪有这样傻到家的男人呢?可是,要吃这块肉就得继续编。要继续编又怕编不圆,整暴现了还下不来台。
    “哦,呵呵,我这样的情况,哪个愿意嫁给我哦……”。他想,不骗已经骗了,事到如今,干脆就往圆的编,走一步说一步,能咋那就该他安逸,不能咋就算毬。反正又没费盐又没费米,不过几句话而已。了不起见了她躲远点,实在不行就离开这个地方,到哪里不是挣钱?
    “你这样的人,在我们这儿算是好人家了,咋会……”
    “象我这样一个大男人,带着两个娃娃,嫁给我是要跟到受罪的。”张君儒对他这句话很满意,心里边不禁乐滋滋起来:我说了,我不是个好男人,你要跟我好,你就要做好受罪的准备。如果你吓退了,大家就都不找话说。如果你还愿意,那也是你自己自愿的,也不是我没有提醒过你。一想到这儿,一丝笑意掠过他的眉际。他心里平静了。他终于找到了他认为合情哈理的说辞,把他的紧张与焦虑掩饰起来。于是变得越来越大胆,越来越有自信。
    “你呢,为啥不再嫁一个?”
    “你没看见吗?我这样子,一个女人带两个娃娃,哪个肯来当抵门杠,睁起眼睛跳岩啊?”
    “唉!……苦啊。这种苦只有自己才晓得哦,”张君儒叹道。可这是叹他自己还是叹她,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成份,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比你苦得多哦!”或许是张君儒的那声感叹,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痛楚,一腔的苦水,一生的委屈和那些不敢对人提起的心酸一起涌上心头。她觉得自己终于遇到了一个知心的人。她的眼睛湿润了,鼻子也酸酸的,声音哽咽起来。她有好多的话想说,有好多的苦想诉,有好多的委屈想讲出来啊。可是,她没有说,她怕张君儒笑话她。她把一箩筐的话咽了下去,捋起衣襟揩了揩眼睛。
    就在这一刹那间,她那白晰的肚皮瞬间露出了冰山的一角,在月光下面晃着张君儒的眼睛。
    张君儒的脑袋嗡的一声,差点昏了过去,他使劲地吞了一下口水。他深切地感觉到一股无法控制的冲动从脚底下一直冲上了头顶,心头痒痒的,被强烈的期待与□□燃烧着。那东西越来越激动,越来越鼓胀,跃跃欲试了。
    自从到这里来抄纸,几个月了,他根本就没有机会碰女人。一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如何能抵得住这般情况?他想象着她那衣服下面裹着的一切,那欲望的烈焰便腾腾地冲了上去,整个身体都燃烧起来!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反正这旷野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送到嘴边的肥肉,不吃白不吃!他伸出右手搭在段清莲的后颈上,顺势把她搂在怀里。
    “别,别,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不要哈。”他不住地哄着段清莲。
    也不知道这是段清莲早已盼望的还是真的触到了她的伤心处,她就势把脸深深地埋进张君儒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抱着他,伤心地哭了起来,泪水穿透了他的胸衣,浸在胸脯上,暖暖的。
    张君儒一阵震颤。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捏着她的肩,轻轻地揉着。“别哭了哈。”他重复着,越来越用力的抚摸着她。
    她停止了哭声,抽泣着,躺在张君儒怀里,静静地享受着他的抚摸,心里充满幸福感,浑身上下酥麻麻的,好不舒坦!当他的手摸到她的颈子时,她再也忍受不住了。她突然抓着他的手,急速地放到了自己的胸口上,紧紧地压住。她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两双眼睛放射出来的□□碰在一起,迸出了强烈的光,照亮了他们的眼睛,他们的脸,他们的全身!
    ……
    段清莲躺在床上,回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心中还在不住地泛起温情的涟猗。他的体温,他的气息,是那样的令她兴奋与陶醉;他的抚摸,他的拥抱,是那样的让她消魂;他的力量,足可以把她压碎,挤为齑粉。她变成了清雾,在天空中飘荡;她变成了水滴,在夜幕下映出了彩虹;她变成了彩霞,冉冉地飞上了天空。她早已不再是自己,她是蜜蜂,她是彩蝶,她在花丛中翻飞,享受着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甜蜜!
    从此,他们每天都盼望着太阳下山。
    李世民不再同意抄纸的师傅住在他的家里,也不再同意在他家里揭纸晾纸了。他的理由是他的儿子李代聪要娶老婆了,办喜事,需要地方。其实他内心想的是,媳妇娶过来,几个大男人成天在家里进进出出,不方便。他的幺女十多岁了,如果成天在男人堆里逛,他着实有些不放心。张君儒的异常表现,必定会出问题,必定会影响到他。那种倒霉的事绝不能出现在自己家里。
    于是,杜文龙就在问了几家都没有结果后,安排在公房里面揭纸晾纸。张君儒怎么办?只好在公房里隔出一间房来,安排他住下。
    这公房怎么说也不能同人家户比。四面通风,蚊虫肆虐。虽然中队也为他们想得很周到,生活必需一应俱全,但始终不如在李世民家里那样踏实和方便。好在中队上安排段清莲跟他做饭。这使他很高兴。
    一天,公房里就他们两个人,段清莲附在他耳边悄悄地说:“我有了。”
    “哦……啊?啥子?”他睁大眼睛惊愕地看着她问。
    “啥子?你下的种你不晓得啊?”
    “真有了?”
    “咋,我诈你啊?这种事有骗人的吗?”
    “哦……哪,咋整呢?”他明显没有表现出欣喜来,语气中,透着一丝惊恐。他想,本来这事他就是为了打点西瓜叉,排解寂寞的,没想到真整出事来了。他的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咋整?这下两头都不好交待了!咋整?他后悔了。哎,何必当初,何必当初啊!
    “要不这样,我们找个介绍人,假巴意思提一提,你就名正言顺搬到我屋头来住,吃饭啊,睡觉啊,洗衣服啊,啥都好整了,也方便。”段清莲热切地望着他说。
    “打掉吧,不能要,”他冷冷地说。
    “为啥?”她惊愕地望着他。
    “生出来咋整?”他眉头一皱,问道。
    “咋整?养起啊。”她脸上显出母性的光来。
    “打掉吧,不能生!”他坚决地说。
    “打掉?你来哇!我就要把他生下来。”她把手一甩,丢下一句话,怀着满心的气愤与坚定,离开了公房。
    张君儒站在那里,就象泥塑木雕一样,半天都动弹不了。咋整?他本想叫她打掉,那样一切问题就有了解决的可能。可是,看她那态度,她不会去打掉,硬是要生下来的。咋整?
    这两天,段清莲虽然照例来做饭,但是做好饭就走了,不理他。张君儒叫她她也不答应。这叫张君儒好生难受。看来,这道坎是翻不过去了。
    又过了两天,杨二凤到公房里来了。
    “这婆娘从来不来的,她来干啥子?”他想不出她来会干啥子。
    杨二凤紧紧地盯住张君儒,死死地看,似乎是在看一个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稀奇物件。张君儒也盯着那婆子,但却因不知其所为而跼踀不安。杨二凤围着张君儒转了几圈,上下仔细打量个够了,伸出右手在张君儒手臂上呯呯拍了几下。
    “嗯,跺实。要是我没有男人我都会选你,”她一本正经说道,“哎,我说,小子,你真没得婆娘啊?”
    “没得啊,咋?”张君儒无奈地接着撒了谎。
    “咋,你那个东西不就浪费了啊,不可惜啊?哈哈哈哈……”
    “……”
    “有人看上你了,叫我来给你提亲呢。”一阵嘻嘻哈哈之后,她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
    “我这个样子,哪个看得起我哦,你老人家就别拿我逗起耍了哈。”
    “啥?我老人家?你龟儿子那眼睛,你好好看看,老子嫩得很呢,一把都捏得出水来!哈哈,不过呢,跟段清莲比啊,就差远了哈。你龟儿子福气好,段清莲看上你了,叫我来吃你龟儿的胯胯肉。哎,你说实话,那个妖精,又年轻,长得又白净,骚得很,你要不要?”
    “……”
    “说啊,要不要?”
    “……”
    “要不要?不要老子就说给别人去了哈!……你十七啊还是十八哦,婆娘都不晓得日好多个喽,还羞羞嗒嗒呢!”
    “她真是那样说的啊?”
    “老娘还骗你不成!”
    “哪……”
    “明天,明天是个好日子,你就搬她屋头去。大家都是二婚,不讲究了,早在一起早安逸!”说完,她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张君儒为难了。本来他只是想偷偷嘴,解哈馋,压根儿也没想到会弄到今天这个让他难以下台的格局。他知道,如果他不答应,段清莲肯定是会来找他的。那样一来,跟段清莲闹崩不说,中队上的干部群众怎么看他?他在这里还有立足之地吗?他只好顺水推舟,先应了再看。
    第二天,段清莲真的背着背篼来了。他只得免强收拾了一下,随段清莲回到她的家里去。
    段清莲非常高兴。她割了两斤肉,打了一斤酒,做了几样菜,叫上杨二凤,把她死鬼的大哥杜忠仁叫来,陪张君儒吃了一顿饭,就算是跟一大家人打过招呼了。从此,她就踏踏实实和张君儒过起小日子来。张君儒呢,也着实有了一种家的感觉:生活有关照,儿女绕膝,有女人的温存,一切都是那样的满足。
    几个月后,他们添了一个小生命,一个儿子。这个小东西长得和张君儒就如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一般。宽宽的额头,四方脸蛋,黑黑的皮肤,一双眼睛迥迥有神。段清莲高兴极了。这个儿子的到来,使喜悦充满了整个屋子。太阳和月亮似乎也格外明亮起来。
    张君儒虽然也非常喜欢这个儿子,但他心中的那块阴影始终无法抹去。他给这个孩子取名叫张家仁。这名字有没有别的什么含义,旁的人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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