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华得到消息说,张丽英今天要去赶场卖菜,于是,就带着几个人早早地埋伏在刘家湾山上的树丛里等着她。
天大亮了,赶场的人陆陆续续过了一拨又一拨,可是也没见着张丽英的影子。她是不是不来了呢?王海华和他的几个队员有些焦燥了。
“按我说,直接到她家里把她提来就是了,那多简单啊?你们偏不,要到这来守。安逸不呢?整得我们那么早就到这来,虫虫咬都咬死毬,还人影子都没毬见着!”一个队员埋怨道。
“别说话,你不懂。”王海华看了那队员一眼,制止道,“别说话,郭政委说了,这事儿只能在暗中进行,大张旗鼓地公开抓,会跟我们的工作带来很多麻烦。”
队员们都不说话了,把眼睛死死地盯着路上。
路上又有几个背背篼的上来了。王海华仔细地看一看,张丽英好象在这群人里面,他顿时兴奋起来,压着嗓子叫道,“注意!来了。”
这群人里有人背着背篼,有人空着手,有的走在前面,有的掉在后面,在陡坡上距离拉得很长。张丽英背得重,她远远地掉在了这群人的最后头。
当张丽英喘着粗气,一步一步爬到面前时,王海华一挥手,两个队员一拥而上把一张毛巾塞在张丽英嘴里,架着她就走。另外两个队员把她那背羊角菜装好背起来跟在他们的后头朝卫东战斗队的队部——高坎头的大队小学跑去。
“前面那些人没看到吧?”王海华问道。
“应该没得人晓得哦,那么快的,又一点声音也没有。”一个队员说。
“嗯,那就好。”
他们把张丽英带到一间教室里,让她坐在长条凳上,把口中的毛巾取下来。
“你们要干啥子?我可是革命群众哈,我又没得罪你们,为啥子把我绑到这儿来?”张丽英的胸膛愤怒地起伏着。
“我们找你来,是要问你一件事情,”王海华说。
“问事情你好好问啊,咋绑我?你们这样做,是不是迫害革命群众?我要告你们!”
“你是革命群众?你就是一个女流氓,和□□分子乱搞关系的破鞋,还是革命群众?你就是一个臭不要脸的乱盆盆,□□!”一个队员朝她吼道。
“放你妈的屁!老子啥时候成女流氓了?老子和哪个□□分子乱搞关系了?你把老子从床上提起来了?你跟老子说清楚!”
“你还没有!娃娃都生出来了你还没有?”那队员顶了一句。
“滚你妈那个屄!你妈才跟反革命乱搞,你才是反革命日出来的!”
“算了算了,你们都出去。”郭银河进来了,他把王海华几个喝了出去,在张丽英的对面坐下来。他朝她咧了咧嘴,说道:“他们几个太没得礼貌了,咋能这样对你,这样乱说呢?”
张丽英看了他一眼,心里都明白了,这一切都是郭银河安排的。郭银河要干啥子,她心里非常清楚了。
“咋,郭会计,这是你叫他们干的啊?”张丽英鄙夷地问道。
“咋会。这是革命工作的需要。你晓得的,对那些反对革命的人,对走资派,我们还是要摆事实,讲道理,要重证据,重调查研究是不是?我们请你来,就是要请你协助我们,把□□和走资派的一些问题弄清楚。”郭银河做出一副开诚布公交心谈心的样子说。
“有你们这样请的吗?你这不是跟国民党特务搞绑架搞暗杀一样?”
“哎,这话咋能那样说呢?他们那样做,的确很不礼貌,可那也是没得办法的办法。有所得罪,我代他们向你赔礼道歉了。”
“道歉就不必了。你让我走,我还赶场卖我的菜呢,屋头还等着我卖菜买盐!”
“这个好说,只要你积极配合我们的革命工作,你那点菜钱盐钱,算不上什么事情。”
“我一个平头百姓,跟我有啥关系!”
“咋没得关系?□□是无产阶级革命群众对资产阶级修正主义的革命,你是革命群众,应该积极投身到革命洪流中去。再说了,你也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你。现在,我是卫东战斗队的政委,也是这个大队最高领导了,我说一句就算一句。我说了,只要你积极配合,啥子都好说。”
张丽英心中暗笑,政委?你他娘的连个党员都不是,你是哪家的政委?这世道拿给你们几爷子弄得乾坤颠倒人鬼混淆了,还他妈的装得人模狗样的!“你把我绑到这儿来,到底为啥事?”她装着平静地问郭银河。
“其实也没啥大事。唉,我就跟你直说了吧。王国君是走资派,这个上上下下都是一致认定了的。他不仅执行了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还迫害革命干部,还到处耍流氓。罪行累累,磬竹难书。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这次要作为我们大队最大的□□典型,进行坚决的斗争,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哦。”
“这个□□分子已经揭露出来了,但是要把他批倒批臭,要把他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我们还需要更多更充足的证据。所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这跟我有啥子关系呢?”
“只要你把王国君如何调戏你,强迫你,大耍流氓的事情讲出来,你就是完完全全的革命群众了,你就是大队的革命功臣。”
“哦,这事啊?你是晓得的哈。几年前就说清楚了的,我和王国君没有任何关系,我生的娃儿是郑鹏举的。”
“这个我晓得。那是以前说的,可现在不同了。大家都晓得你是不愿意把王国君说出来。可大家的眼睛都看得清楚,有人说,你生的娃娃与王国君的娃娃长得一模一样,这个你咋解释?”
“哪个说的?我男人都没那样说,哪个生娃娃没得□□的人说的?再说了,这世上长得象的人多了,难道都是一个老汉日出来的?真是放他妈的狗臭屁!”
“看来你是不想跟无产阶级革命派配合了?”郭银河冷冷地说。
“是的就是的,不是的就不是的,你要我咋配合?难不成你要我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黑的?”
“我明确跟你说吧,这次是你唯一的机会。你抓住了,配合得好,我们就认为你是革命群众,是我们大队革命的功臣。你要是执迷不悟,顽固坚持,你就是□□!就要斗争你,把你打倒!”
“我□□?那你是啥子?要不,我把你强迫我的事也说说?”
“你!……我告诉你,顽固到底,死路一条!哼!”郭银河气呼呼地走了。
王海华进来了。他喷着满嘴的酒气,把一叠信纸和一支笔丢在桌子上,狠狠地说,“我明确告诉你,不管你是革命还是□□,都必须把你和王国君的事情一来一去清清楚楚地写出来。不然你就嫑想离开这个地方!”
张丽英面朝窗外,没有理睬王海华。她心里想,你王海华算个什么东西?说到底你就是个跟班,郭银河的跟班,狐假虎威而已。说得不好听点,你就是郭银河的一条狗!
你郭银河,就是一条披着羊皮的狼!打着革命的旗号,泄私愤,报私仇,你算什么革命?你那点花花肠子,瞒得了别人,还瞒得了我?你就死了你那分心吧,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一点点你想要的东西!
王国君还好吗?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王国君了,那怕是隔很远很远地看一眼都没有了。但是她时时都在想着他,挂念着他,关心着他,他的影子总是在她脑海里,一刻也不曾离开。
“唉!”她笑着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放在长条桌上的纸和笔,趴在桌子上打起瞌睡来。
天黑了,张丽英还没有回来,郑鹏举不免有些不放心。
跟她一起去赶场的几个婆娘说,上了刘家湾就没看到过她了,她们以为她背得重,走得慢,反正那么大个人也不会走丢的,也就没太在意。
他想,她是不是卖了菜就去她娘家了?她也好久没去看过她妈老汉了,去看看也是应该的。他也就没有想太多。他把猪喂了,把饭整给儿女们吃了,让他们洗脸洗脚然后睡下,他也就休息了。
第二天吃了早饭,他扛着锄头去上工。刚走下门前的石阶,他们中队的一个人,也是卫东战斗队的队员,叫住了他,说有人找他。
“哪个找我?在哪?”
“在我的屋头,你跟我走嘛。”
他跟着那人去了他家。一进门就看见王海华,夹舌子和另外两个人在那坐着的。看见他来了,立即站起来请他坐。
他坐下来,夹舌子递了支烟,又跟他点燃。他抽了两口问道:“你们找我啥事?”
“哦,我们就是问你一件事,”王海华说。
“啥事?”
“你的老大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你开啥子玩笑?我的娃娃不是我的?你咋说得出来……”
“都在说是王-王-国——君的啊,”夹舌子说。
“放你妈的狗臭屁!哪个龟儿子说的?啊?”
“我们就是要问问你啊,”王海华说。
“啥子?叫我帮你们证明我老婆偷野男人?”
“据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你的老婆张丽英正处在十字路口,向左走一步就是革命的,向右走一步就是□□的。”他们中队的那个造反派队员水平显得要比那几个高些,他跟郑鹏举讲起道理来,“你晓得的,那年公安局之所以没有抓王国君去劳改,就因为张丽英整死不承认她与王国君有关系。”
“这个我晓得啊,她跟我说过。公安局的还到厂里来调查过,算了时间,没得问题的,这早就有结论了的。再说了,我也问过我老婆,她赌咒发誓说她和王国君没有任何关系。”
“你相信?”
“她是我老婆,我不信她信你?”
“哪,你那老大长得和王国君的娃娃相象你又咋解释?”
“这世上长得相象的人多了。比如你,好多人都说你我两个长得象两弟兄,哪我们是不是两弟兄呢?”郑鹏举反问道。
“你……”他们中队的那个队员说不出话来了。
“别废话了!我跟你明说,你们两口子,要是把王国君咋个勾引你老婆,咋个强迫你老婆的事说出来,那你们还是革命群众;要是不说,那你老婆就是□□,你就是□□家属!”
“咋的?你们要硬栽啊?我也明确的跟你们说,我现在虽然啥子都不是,但我也是一个男人,说话要凭良心,要实事求是。你们要是把我老婆打成□□,我就是死也不得干的!”说完,他愤愤地站了起来。
“你还是男人?你自己不晓得你屁股上夹起屎的?老实告诉你,在这件事上,你只有同我们配合,不然,你离□□就不远了!”
“我……我……”郑鹏举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郑鹏举心头虚了。他本以为他那些事情过了这么久,地方上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再提的。可没想到,这些造反派……,好象专门与人过不去一样!
他很憋屈。关于她老婆的传闻,他本来就将信将疑。苦于没有真凭实据,他不能怎么样。事情过了这么久,他也没发现他老婆有啥子异常的表现,本想不了了之,从此不再提了,也不再想了,好好地和他老婆过日子。可是今天,他们又提起来,还把他的事也翻出来说,他们到底想干啥子啊?
他心里很烦燥。事情到底咋的了他不知道。他一边使出全身力气干活一边胡思乱想,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来。在去上工的路上,他突然想到,她老婆张丽英是不是被那几个家伙关起来了?他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到底是不是,还是去看看再说。他招呼也不打,提起锄头就上大队学校去了。
郭银河和王海华正在一间办公室里叽叽咕咕说着什么。
郑鹏举悄悄地靠近旁边的一间教室,从窗子上看到他老婆张丽英正趴在长条桌上,教室门锁着。他火冒三丈。心中狠狠地骂道:“妈那个屄!真是你几个狗日的把老子的婆娘关起来了!还说别个咋子咋子,你们才啥子都干得出来!”他抡起锄头,咣当一声,锁掉了。他冲进教室抓起桌上的纸和笔猛地掼在地上,使劲踏上两脚,把个笔踩得粉碎。抓起张丽英,背在背上就冲出教室门去。
刚一出门,郑鹏举就定住了。五六个手里拿着枪的造反派站在他面前,枪口定定地指着他,挡着了他的去路。夹舌子冲上来,夺下了他手中的锄头。
张丽英被拖回了教室,门又被锁上了。郑鹏举被架到另一间教室里,郭银河接着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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