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石头没有心

  “谁打的？”
  听她这样问了，陌安眼中委屈凝聚出来，他吸吸鼻子，强忍泪意。
  “爹打的。”
  ☆、第五章
  衢县县令后院宅子里后半夜闹了鬼。
  这鬼一袭半透明白衣无风自飘，黑发散着垂到小腿，发丝仿若有风吹过，吹的散乱，像是张牙舞爪的黑色大网。
  白衣裙摆随着女鬼的移动在半空之重荡啊荡的，荡出森森冷意。
  后厨的老将出门起夜，秋夜里冷，风跟刀子似的往脸上招呼，劈头盖脸的。老将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外衣，往墙角茅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心中暗想：这破天气冷的跟撞邪了似的，哪有刚入了秋就冷的跟冬至了似得？“呸”的一声，他偏过头嘴里啐出一口痰出去。
  解开裤子放了水，老将边系腰带边往回走，走着走着他猛的停在了原地，突兀的一下，就像是生生被人扼住了脖子，他浑身颤抖着，腿抖的几乎站立不住，他感觉自己后脊梁猛然穿出一股冷意，直冲脑门，撞的他脑袋生疼。
  老将脑袋布满了冷汗，僵硬着转过身子，随即尖锐刺耳的“啊……”的一声在后院里发散开来。
  老将腿上忽然没了支撑的力气，摔倒在地上，只见他瞪大了眼睛，一副惊恐的样子，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鬼……鬼……有鬼啊………”
  那女鬼脸色惨白，惨白之中发着悠悠绿光，绿光微微亮，在漆黑夜色之中老将看到女鬼额头之上往下流着黑色血水，血水顺着脸颊，脖子往下一滴一滴的掉着，掉在地上的一瞬又消失不见。
  那女鬼的脸他是认识的，分明就是府里失踪了三天的三姨太房里的丫鬟晓春。
  女鬼晓春飘在半空之中，周身弥散着黑色雾气，以一副饿鬼索命的姿态飘向老将上空，老将颤抖着没有一丝力气，他眼睁睁看着女鬼晓春从他上空飘过，眼神都没看他一眼飘向三姨太的院子里去了。
  他在地上呆愣了半天，才颤颤巍巍的趴在地上拿袖子擦额头冷汗，一阵冷风吹过，他才恍然觉得，自己后背也被冷汗染透了。
  待腿上有了些力气，老将扶着地刚想站起来。又是“啊…………”的一声尖叫声，他又吓的摔倒在地上，随即他反映过来，这……是三姨太的声音啊……
  那这晓春……哪里是失踪了？怕是被三姨太害了性命了………
  后院动静越闹越大，府里的人渐渐都醒了，传到陌安这里时，陌安正想穿上衣服过去看，刚坐起身，便见无心一脸坏笑的推门跑了进来。
  她一路小跑到陌安床前，抓起他的衣服就往他身上扔，一边扔一边说道：“快快穿上衣服随我出去看热闹去，哈哈，你是没看到那个三姨太被吓的样子，简直大快人心！”
  陌安疑惑的看着看着无心，刚把衣服穿好，无心就迫不及待的拉了他出去。
  两人到三姨太房里时，屋子里已经围了不少人了，大房二房的人也都在这里，嘴里嘟嘟嚷嚷的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风凉话。
  三姨太披头散发的拥着被子坐在墙角，脸色苍白。她直愣愣的看着窗户发呆。竟让人一时琢磨不出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无心拉着陌安站在墙角和他说话：“你爹为了他的小老婆打了你，我就吓了他的小老婆，我这是在给你报仇呢。但是还有一句话说的是冤冤相报何时了，我让你过来看看你心里就别委屈啦，就当这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吧，明天天亮了该怎么样还怎么样，知道了吗？”
  陌安还在消化无心话里的内容，就忽然又听见他爹陌佑森开口说了话：“大半夜的都不睡觉，跑这里来干嘛？”陌安吓了一跳，而后发现陌佑森是对满屋子里的人说的：“多大点事儿啊，赶紧给我滚回去睡觉去。”
  陌佑森发了话，就没人敢留下了，刚热闹不久的屋子不一会儿又安静了下来，无心的陌安站在最里面的角落，是最后才出去的，无心发现陌佑森在看到陌安的时候还瞪了他一眼，而陌安是低着头没有看到。
  无心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陌佑森表现出来的样子竟是有些厌恶陌安。走出门后，无心依稀听见陌佑森沉声问三姨太：“你说你刚才看到的是谁？”
  还能是谁呢？自己作下的孽自己心里清楚，无心轻轻的叹了口气，怪不得三生姐姐说人心凉薄，她如今总算是明白，何谓凉薄了。
  晓春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他们心中有怒气，又何必拿别人的生命发泄呢？她只是帮了那个女鬼一把，让她显现出身影出来发泄出心中怨气，也免得到了冥府投胎之时也心有不甘。
  她只是看不得他们，做了坏事还活的那么心安理得，毫无顾虑。
  她只是，不愿看到陌安受了委屈，却只能孤身一人在房里守着一堆不能说话安慰他的东西自我安慰，独自疗伤。
  发生过的事情她不能去改变什么，天注定，那是她无可奈何的东西。命格如此，她只能去做一个旁观者的位置。
  无心可以做的，只是去弥补一些遗憾。一念之差，失之毫厘，差以千里的道理她不是不明白。
  她不愿意看到晓春将来变成厉鬼，不愿意陌安心中带着怨气活着。
  无心想，她还是尽自己力量护着陌安一些吧，孩子的心都是赤诚的，她不愿意他的那颗还拥有热枕的心，在以后的岁月中冷却，变成历经漫天冰雪的样子。
  ☆、第六章
  送陌安回到房间，无心正想离开，却被陌安攥住了衣角。
  “怎么了？”无心问他。
  陌安把无心拉到了房间里，关上了门。他放开无心的裙摆转而用他的小手握上了无心的大手。
  陌安十岁，他的手放在无心的手心里，小了整整一圈，但他的身体温热，手心也是热的，放在无心手里就像是在冰块上面浇上了热水，又像是冬夜里盖上了棉被。
  无心看了眼被牵着的手，随着陌安的脚步，歪着头等他接下来的动作。
  陌安牵着无心，把她引到床边。无心见他低下身子，双手从床底捧出一个盒子。是无心第一次来找陌安时看到的那个。
  陌安把盒子放到了床上，整个人跪趴在床榻边上，小心翼翼的打开。
  无心便也在他身旁学着他的样子蹲了下来，无心往盒子里面看了一眼，盒子里面还是那些东西，想起陌安之前宝贝这些东西的样子。无心疑惑，给她看这些干嘛？
  “怎么啦？”无心开口问道。
  陌安在盒子里拿出一张纸出来，脸上是少有的认真：“姐姐，这个给你。”
  无心目光顺着他的手往纸上去看，只见那纸上用墨色线条勾勒出一幅画，画上两人，孩童坐在床榻之上垂着头，侧脸的弧线分明，是股悲伤的情绪，孩童身旁女子高些，她一手放于孩童头上轻抚，一手托着个果子放于孩童眼前。
  这是……陌安和无心的样子。
  无心不记得当时自己看陌安的眼神是什么样子的，但陌安画纸上她的样子太过温柔，温柔的让无心反而有些不敢确认这就是她。
  在人间十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把她的样子画在纸上，拿给她看。
  无心忽然就笑了出来，接过陌安手里的画纸，小心折好了收在胸前，她像画中那样一手轻抚着陌安发顶，另一支手手腕翻转，便有一枚果子立于手心。
  果子不大，也不是那晚的样子，却出奇的好看，无心把果子放在陌安的手里，笑着和他说道：“谢谢你的画，我很喜欢。 这个给你，就当作是谢礼啦。天色也不早啦，你也快睡觉吧。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秋夜冷，别冻着了啊。”
  无心说完就要往外面走，陌安却忽然叫住了她：“姐姐。”
  无心转头看他，便听到陌安有些别扭的轻声说了一句：“我还不知道姐姐的名字呢。”
  他说的话有些含糊不清，无心也还是听懂了的，这才恍然想起，自己从没跟陌安说过自己的名字。
  无心弯起了嘴角，“我名叫无心，你之前既然叫我姐姐，那以后便还继续叫我姐姐吧。”
  “无心？”陌安重复了一遍：“为什么要叫无心呢？”
  无心愣住，为什么要叫无心？自己也从没想过问题，但还是开口回答他：“这是三生姐姐给我取的名字。”
  秋夜阴冷而又漫长，无心从陌安房里离开时天以破晓，远处天际呈现出一种迷蒙的样子，空气之中逐渐起了雾，吸进身体的都是冰凉的水气。
  无心在大街之上往城外走去，天将亮未亮，又有雾气阻隔，在这衢县之中静谧的仿若一座空城。
  无心走到城门，守城的士兵竟似没看到她似的，无心一直往前走，厚重的城门犹如无物，穿过城门之后，无心回过头去看，朱红色的城门因为年久，已经老化成一种形容不出的色彩，自己为什么要叫无心呢？
  无心摸着胸口，所触摸之处一片平和，大约是因为自己是块石头，没有心吧。
  三生姐姐说的没有错，人心险恶，这心，没有也罢。反正自己只是一个石灵，天生的只有阴气没有心。
  无心沿着城外的路一直往前走了大约有一两个时辰，记不得是多少路了，停下脚步时，眼前出现的是一座山，这山名叫虎头山。
  虎头山并不大，山上树林稀少，石头居多，草木枯黄，远远望去是一派萧条的景色。
  无心抬眸往虎头山上看了一眼，又继续往上看了看天上隐隐约约的星光点点。太阳已经有了升出的迹象，无心算了算时辰，迈步往山上走去，虎头山上有一条小路，是山下村子里人上山捡柴时来来回回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