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韶华

第27章


后来先皇早一步登天,文显皇后也重病不愈,太子便后脚也跟着屍了,从此齐渊把持朝政,过了几年你便以顾臻之名入朝为官,芙蓉谷此时也是富甲天下,天之骄子,名誉满门,你做了齐渊的左膀右臂,看似借着齐渊的东风,实则打压齐渊在朝中的势力,若没有你的相助,齐子铮齐公子绝不会死在凄凄手里,据在下所知,齐渊的二省八部也早就姓了顾了。”
  “你一直在等着承军造反,等着承军与齐渊两败俱伤。”
  杜若堂看了一眼我的尸体,缓声道:身份如此尊贵,被奸臣所害,其兄弑夺皇位,太子之做法若没有今天,实是痛快人心,可是太子殿下,我杜若堂虚活二十八年,没见过你这么狠的人。
  “你可忘了,你如今杀了的,是你的亲侄女。”
  秦子期听到这话身形颤了一颤,把手放在脸上,缓缓撕下了那张薄如蝉翼的面具。
  我扶着奈何桥边的栏杆,险些跌进这往生池子里。
  这张脸,是我梦里的那张脸。
  秦子期,竟然是顾臻。
  顾臻,竟然是那前朝早逝的前朝太子。
  前朝太子,便是我自幼崇拜的,我那没见过面的,十二皇叔。
  杜若堂温润的声音随风碎满一地,又如细针一下下的击打在我心上,刺出了一个个细如牛毛的血口子,不大,却想让人直接死去。
  是了,我俨然,已经死了。
  我与我的十二皇叔,我和……顾臻……
  红佛指掩着袖子邪魅一笑:可不就是乱伦么。?
☆、又到地府
?  我坐在王生池边儿动也不动,这一坐便有三四个时辰。旁边也有那么两个鬼魂痴痴的望着池水,想必也在想着前生往事。
  红佛指办完了公事走了过来在我旁边儿坐下:“看到哪了?”
  我往池子里瞧了瞧:“顾臻……十二叔在帮我入殓收棺。”
  当时在芙蓉谷,顾臻抱着我的尸体不放,承军奉世子口令上前抢人,双方人马打的不可开交,承军的铁蹄折损了千朵芙蓉花,秦氏一族不善骑兵却也不肯相让。眼看承军便要胜了,哥哥却看了我一眼,说:“让慕颜跟他走吧,我妹妹不愿意看到如此光景。”杜若堂才下令收兵。
  秦信作战不善骑兵摔了一跤,看着承军作势要走,便冷笑:“小世子没了郡主的血,怕也没多时辰候着了,如此甚……”
  秦信话尚未说完,杜若堂皱了皱眉,拿起弓箭朝秦信射了过去,看着秦信再次摔马倒地,道:“去阴府这路,总有那么几个抢先的。”
  秦信扶着手臂站了起来,怒瞪杜若堂一眼,回头一看,早已不见顾臻。
  杜若堂回头瞧了瞧哥哥,道:“真的不追了?”
  哥哥摇了摇头,瞧了瞧杜若堂:“等手刃了齐渊,便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总归时日不长,也死得其所。”
  杜若堂低眉不语,半响抬起头笑了笑:“只怕某人钓鱼时又罗里吧嗦。”
  这一笑,仿若墨林山水,高远悠然。我在池子旁边看着这抹笑容,想起自己这副光景倍感自怜,便替自己哭将起来,越哭越委屈。
  生算什么,死又何妨,人活一世不过几十年光景,哥哥的光景,哪怕都在这一笑里,也够了。
  ……可是,我呢?
  凡尘如戏,仍在继续,我却独坐在往生池边儿,成了看戏之人。
  我看着顾臻策马三天三夜,带我回了晋怀庄,往日热闹的晋怀庄因当时朝廷追拿我的缘故已然萧索,昔日门庭若市的春风阁如今也因私藏了叛党而被禁封。看到顾臻在顾府门口将我的尸首放下马抱了进去,走过一排一排长廊,走过东园的石阶,走进了我和顾臻新婚时的屋子,将我放在我经常睡的里边。此时的顾臻已不复往日潇洒,面容憔悴下巴上也长出了青须。他看了看日头,着人采二十块冰砖放置屋内,便躺在我身边沉沉睡去。
  这样又过了两天,秦信看不下去了走了进来对顾臻说:“太子爷,郡主的尸体终究是要腐烂的,郡主应不希望你看到自己身躯变化,要不……”
  顾臻看了眼我面容灰白的尸体,道:“烂了也没什么。”
  池子旁边有个姑娘此时突然开口道:“姑娘,你的夫婿真是痴情的要命!你如何不为之感动!”
  我看着顾臻抱着我的尸体睡觉,听着旁边鬼魂的惊羡之音,也在问自己,如何不感动。
  我回她:“这是我叔叔。”
  那姑娘眼冒桃心:“啊!真是叔侄情深,敢问你叔叔是否婚配?等我投胎的时候便投到这里去!”
  我点点头:“他已婚配。”
  “那你婶婶怎么不找他?这待在冰窖里多冷啊,冻坏了可怎生了得!”
  我道:“我没有婶婶。”
  姑娘道:“她死了?”
  “恩,死了。”
  我看着顾臻在冰室里的隔间与七皇叔密谋举事,我暗笑,七皇叔果然是七皇叔,看透时局明珠暗投,隔间里除了他,还有大将军赵振安、墨玉、秦信以及三位前朝将领之后,一起商议着如何围剿京城,如何以清君侧名义铲除当今皇帝。
  而那厢,哥哥已着景路在良安密斩托哈烈,当日先皇列宴藩国,他换了毒酒到父王手中,先皇帝以弑君头衔当场将父王拿下。当日齐渊与胡人勾结篡谋朝廷,从藩王下手,第一个杀了父王,今日哥哥要啥齐渊,第一个便从这位左膀右臂下手。
  我突然想到在晟州之时刘老板对我说的那句话,确实是要变天儿了。可惜现如今已然与我没什么挂碍了。
  这些事情如今离我很远,又仿若在我脚下,犹如我现在抬头,依然在潋滟薄雾里的点点星光,与我在尘世里抬头见到的别无二致,却有些不同。
  红佛指斜了一眼那姑娘,女鬼魂识趣的飘了开来。
  “凡尘就是凡尘,再白的瓷到里面也会染了墨,那么点时辰的痛楚一晃儿就过去了,不必太过在意,下一世,咱投个好胎,便可重新来过。”
  “是人就各有各的苦,为何还要重新来过?我认可在这桥边儿上蹲着,也总比下去当人家的箭靶子强。”
  红佛指露出一丝笑容,原本面容惨白,显得有些突兀:“这怎么说?”
  我由蹲着改成坐着,扶着栏杆有些幽怨:“红佛指,你说我这是怎么了?父亲惨遭杀害,家破人亡,我拼了性命护着田黄石去救哥哥,却发现我的血才是那块田黄石,一次次被人利用,一次次被抛弃,我的丈夫挟持我,我的亲娘要我的命,到头来活活被困死,你说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障?”
  红佛指摇摇头:“你觉着世人薄情,可你自己也没什么不同。”
  我问:“我怎的薄情了?”
  他笑道:“承王府出事后你奉母亲命令进了顾臻家,可有对其一家人真心实意?你说你喜欢顾臻,可利用之余又为其做了什么?我在上头看的清清楚楚,你杀了齐子铮,却不曾想过这人是否是个好人,瞿卿亭与之是挚友,在坟前站了三天三夜,你又如何知晓?你离开晟州,可有对瞿卿亭有过半分交代?你对其如此,不过是因为以前人家退过你的婚,是也不是?当初顾臻有意放你你不走,芙蓉谷你走进迷阵也是自寻死路,如今顾臻抱你尸体入睡,你心里可曾感动?哎,你这人,但凡人家对你不好一点,你就永记在心,弃之如履,又怎能说别人薄情?”
  我瞪大了双眼瞧他。
  红佛指弯腰捡了一块石子,变了个破瑶扇往身上扇了扇:“你当地府就没这糟心事儿了么?你今儿想在这里蹲着便在这里蹲着,明儿又来一个,这桥也吃不消的。至于你的命么……人各有命,你的命格在哪里你便要去哪里,你躲不了,也拦不了。”
  说罢红佛指便摇着扇子走了开去,留下我一人在桥上。
  我只是想,他说的我竟一句话也不能反驳。
  ?
☆、我要回去
?  我趴在栏杆上,又过了几日光景。
  眼看顾臻因为举事的缘故离开了我的尸身,尸体在冰室里保存尚好,只是面容惨白,而哥哥的身体却日渐衰弱,杜若堂已经代他处理一切事宜,如今哥哥在东诏休息,没事儿会躺在东诏的花园中,抬头望望天空,眼睛清澈而平静,却每次来人报战况之时会泛起一丝波澜,我知道他是在担心着杜若堂。
  我也看到了瞿卿亭,已经跟着杜若堂与齐渊交战,三场战事骁勇无比,只是见到师傅张良硕的时候会手下留情些,战事繁忙,身边一个清秀小生,身着男装,服侍无微不至,我知道那是景蓝。
  只是每到夜晚,瞿卿亭躺在床上,都会从怀里扯出一根粉色绸带,细细端详后稚气白皙的脸庞带着笑意,才肯入睡,我暗笑这瞿卿亭真是有趣,喜欢女子用的东西如痴,而后愈发觉得那粉色绸带很是眼熟,后来我就再也笑不起来了。
  这粉色绸带我见过的,小时候我见过,后来忘记了,然后在杜若堂的家中,我无数次梦见哥哥的梦里,见过的。
  那时候我还小,还是个粉团儿,父亲宴请客人的时候,我撞了顾臻满怀。我却没空理他而四处找寻瞿卿亭,那时候瞿卿亭对我而言,是喜穿紫衣,长相可爱,又爱与我玩的小哥哥,那天娘亲早上仔仔细细给我梳的羊角辫儿被瞿卿亭一把扯下,还将粉色缎带握在手中跑去池塘引我去追。
  我想着红佛指说的话,心里有些事情终于想的开了。
  很多事情,我自以为知道,其实不知道,我自以为深情,却原来幼稚到可笑,我活的如此浑噩,看不清人,看不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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