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韶华

第30章


  越是乱世,越见忠人。这里向来是父亲管辖之内,九王大名在这里就是活招牌,这里的酒肆生意最好,甚至这里的妓院都叫做久春堂,就是想沾上个“九”字。但凡沾上“齐渊”两字的,生意定不好。我们这支队伍上因打着承字旗号,进了客栈也被优待了些。
  越是离近了,越是有那么点近乡情怯的意思。
  到了晚上,我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了便到客栈后面的门牙子上看着月亮发呆,瞿卿亭走了过来给我披了件衣裳,然后陪着我一起发呆。
  “蜻蜓哥哥,我活不长了。”
  瞿卿亭快速的看了我一眼,而后沉声道:“三个多月前没做的事情,如今你要做了,对么?”
  “你知道?”
  “当初我将你救回秦脉山,世子与我说的。世子说,决计也不会用你的命去换他的命。”
  想起哥哥,我笑的由衷,我的哥哥,从来以我为重,如同我对他一样。
  “我一直没跟你说过,齐子铮是我命凄凄杀的。”
  “我知道。”
  “别恨我”
  瞿卿亭沉默一阵,道:“看,老天都已经替他报复了你,左右你也不愿意活的长久,算是还他了。”
  然后是一阵沉默。
  “淮河之上,是你救的我,又为何不说?”
  瞿卿亭笑了一下:“这又有什么好说的。”
  “之前你知晓我已经死了,为何还要夺我的尸体?”
  “这话说来有点酸,你死在芙蓉谷,我的心也跟着死了,想着你身旁没个人可能会害怕,想找处坟把你安置进去,待我也死了也安置进去……其实你现在坐在这里跟我说话,我都觉得不真切,不过,哪怕是鬼魂我也觉得是好的。”
  我为之动容,觉得自己忒可恨,道:“蜻蜓哥哥,其实景蓝是个好姑娘。”
  瞿卿亭转头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世上但凡是个姑娘都比我好,我嫁过人,又活不长……”
  “我想娶你。”
  我笑着摇头:“你疯了?”
  “我想娶你。”
  我转头看他,原本可爱的团子脸变得认真无比:“我想娶你。”
  洛幕颜活了二十二年,从小到大男人缘并不好,有生之年明确知道自己是被人喜欢的只有两次,一次在顾家园子里,一次是现在,两次对我说的,都是眼前这个男人。?
☆、换血
?  再见到母亲,是在东诏秦脉山的佛堂中,两个多月前,我也是在这里听到母亲和柳无意说的话,才留书出走,我说了总有归期,如今迟了些,总算还是回来了。只是我没想过她竟如此苍老,面容憔悴,本就瘦弱的身子又消瘦了一圈儿,苍老到我快认不出她来,身上一件素衣,很是单薄。
  她细细的打量了我一番,想过来拖我的手,走了半步又停了下来。
  我也想亲近与她,两条腿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只能道:“山里冷,娘亲该多加件衣裳,身子重要。”
  她两手向袖子里拢了拢:“你到底还是回来了。”
  我忍了又忍,却还是没忍住:“娘亲可否有那么一瞬,希望女儿不要回来?”
  母亲瞧了我一眼,眼睛却立刻瞟向了别处:“没有。”
  我睁大双眼不让眼泪流下来:“前些日子,慕颜差点魂断芙蓉谷,如今死里逃生,娘亲就没什么要对慕颜说的么?”
  母亲转过身去:“你说好两个月回来,如今超出了些许时辰,幸而没酿成大祸,好好休息罢。”
  我咬唇,声音有些哽咽:“娘亲,别让哥哥知道我回来了,否则他定是不肯换血的。”
  我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听到母亲带着哭腔轻喝:“我本不是你的娘亲!休要再如此叫我!”
  我转过头来,见她泪眼婆娑,声音也透着哀伤:“你怎么能怪我,你不能怪我……幕恒胎里带病,从小身体就弱,三岁那年大夫说如此下去撑不了几年,须找个至阴体质的孩子,用阴血化去他身体的纯阳之气,你不过是王爷从外面捡回来的野子,因你长得与幕恒有几分相像,又体质属阴才收养在府中,你别觉着我狠心,你的本家凄苦无比,能到王府里生活也是你亲娘同意了的,你不过是王府里养的一味药,时辰到了自然要治病的。”
  我瞪大眼睛瞧着母亲,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心里却又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原来如此。
  小时候我跌倒了,母亲不会来问我痛不痛,而是指责我为何会流血,总是告诉我别吃茴香和南瓜,做菜从来不放胡椒与姜这些阳性的东西,家厨总是拿莲子心给我熬汤喝,我不喜欢汤里放了那么重味的阴麝,却还是年年如此,原来都是为了加深我身体里的阴气。
  我在暮色中踏出佛堂的大门,隐约听到母亲在佛堂里一遍又一遍的诵经,就像王府时一样,母亲永远拿着一串佛珠念念有词,我却不敢再去打扰。只是以前是不敢,如今是不想。
  踏出门口那一刻,我见到瞿卿亭直挺挺的站在月牙门中央,一张团子脸在暮色下衬得虚幻,眼神透着哀伤与担忧。
  瞿卿亭没说什么,拿起手里的衣服上前两步披在我的身上:“山里雾重,总要多穿些。”
  我拢了拢衣服,不知身体暖了会不会心跟着也暖起来。
  第二日柳无意敲门来到我房里替我把脉,然后一直皱眉,看了我一眼,我问有什么问题没有,他仿若不信一般又按了按我的颈脉,眉头深锁道:“郡主的脉象微弱无比,有,有断命之相。”
  瞿卿亭不信,过来也探了探我的颈脉,呆滞的看着我。凄凄与景路脸上也写满了惊讶。
  我低眉闷不吭声,不知道如何说此事。
  母亲道:“那便早些换了血吧。”
  瞿卿亭挡在我身边道:“王妃请斟酌,如今慕颜脉象虚弱,若中间出了什么事情……”
  母亲看了我一眼:“正是因为这样,趁早换了,否则万一慕颜有个什么事情,幕恒也跟着遭殃。”
  “王妃你!”瞿卿亭紧握着拳头,要说的话被我拦了下来。我扯着瞿卿亭的袖子,不看母亲的眼睛道:“好,就今天吧。”
  这三个月的时辰是别人不要了给我的,虽然换了我下辈子本可安然自在的生活,却也是自己的选择,还能给我选择,证明老天对我不薄。
  我所遇到的事情太过蹊跷,说出来就太过矫情。
  虽然母亲的话刺痛我,但若这样她能心里好受一些,我便是死了也觉得死得其所。
  瞿卿亭的手放了下来,眼睛瞧着我,默不作声,其他人也是如此,屋子里徒然静悄悄的,好不安静。
  我对柳无意道:“我这脉象大家也看到了,本就活不久的,就是我生来怕痛,望无意哥哥待会儿下手轻些。”
  柳无意低眉道好。
  此次回来,大家一致口径对哥哥保密,是以当我看到院子里椅上沉睡的哥哥,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地府里见到的景象到底隔了一层,如今真切看到,哥哥已经瘦的不成样子,形容远不如以往白皙透彻,柳无意说杜若堂与顾臻已经围剿齐渊党羽,三日后便带着齐渊归来,我想起在地府里看到的景象,杜若堂临走的时候对哥哥说,要拿齐渊项上人头当做聘礼过来要人,哥哥轻嗤一口说什么聘礼,明明是嫁妆。
  当时哥哥还是好的。
  我无法想象杜若堂回来之时看到哥哥这副摸样会如何,也不敢想象。
  这时候我就觉得,还好有我,还好。
  以至于当柳无意划破我的双双掌心,我也不觉得很痛,当我的双掌与哥哥的双掌鼎力相合,明显感觉哥哥身体颤了一下,而有一股暖流顺着哥哥的手掌融入心里,同样,也感觉原本属于我身体里的血液在慢慢流逝,觉着夜风越来越凉,而后冰冷刺骨,冻得我浑身颤抖。
  听得后面一句呼喊:“慕颜”,我又有眼睛一抹黑,眼前浮现一副景象,是我从小做的梦,我又要去扯那梦中人的袖子,想看看他真面容,他却回首紧撰着我的手将我抱住,我看清了他的面目,嘴里喊了一句广卿。
  这句广卿,仿若唤了千年万年,也仿若千年万年就等着唤上这一句,我溺在这梦中不想醒来。
  ?
☆、珍惜眼前人
?  “慕颜,醒过来!”
  “慕颜,别睡!”
  隐约听到这些呼喊,却模模糊糊,心底也不想再听见。我知道再这么下去会毫无知觉却不想放弃这梦境,直到梦里低头见到自己手上的疤痕,我才晃过神来,才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血没换完,定会前功尽弃,便使劲儿咬着自己的舌头,硬生生的咬出血来,抵过那一阵阵寒冷带来的晕眩感。
  母亲转过头去,不忍再看,凄凄上前想为我添件衣服,被柳无意制止:“再熬一会儿便好,此刻莫要动她。”
  柳无意说的没错,待夕阳西下之时,我便不会再冷了,身体也感觉血脉充盈,柳无意将我和哥哥手掌分开,涂了些膏药包扎起来,我觉着除了身体虚了些,手上缠了纱布之外,并无不妥,连手上的伤口都不觉得有多痛。
  柳无意探了探哥哥的脉搏,对母亲点点头,我欣慰的笑了,这事儿总算是做成了。
  接下来两天哥哥昏迷不醒,我却生龙活虎,饶是大家太过紧张,上好的汤汤水水全搬进我的屋子里,我也乐得解馋。
  来这里的路上,瞿卿亭便说有一道水晶猪蹄甚是好吃,定会带我去吃,却因赶路给耽搁了,所以当我看见热腾腾红彤彤油汪汪的红油猪蹄时,口水差点没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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