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韶华

  那里，却是我要去的地方，并且要待上很久。
  刚景路对我说，瞿卿亭与柳无意就在秦外城等着我，待到了秦外城，我便可与顾臻分道扬镳。
  转过身来，顾臻就在不远处，早上雾气中，他的脸隔了层纱似得虚幻，月牙色的衣裳影影绰绰，我想起了第一次见他的模样，一双桃花眼笑意弯弯，直直弯进了我的心底，又想象他多年后的模样，脱去了陈年往事，是否可以还是如今的模样。以后地府里，往生池边，便是如此透着模糊去看此人，摸不到，够不着，一切止于看客，存于幻想。
  忽然很想过去扯一扯那角衣袖，只要轻轻的扯着，别无他求，仿佛多年来的梦中一样。
  我从怀里掏出那根粉色的缎带握在手里，最终没有绑在头上。
  径直走近景路，附身进了轿子，也到底还是没有再看顾臻一眼。
  秦外城依旧人潮鼎沸，只是喧喧闹闹的街道因为洛亲王的到来劈了一条笔直大道，是以两顶轿子走的顺畅，毛团儿也在轿子里酣睡畅快，晌午过后，天气稍燥热了些，轿子里略闷，我拿起水袋给毛团儿喂了点水，又想着过了春便是夏，带到冬天来时，我再也不能置身其中了，于是我撩起侧帘，想多看看旁边的景色，却发现前面驾车的不是景路。
  又回转头来看了看右面，发现本在侧面骑马的凄凄也不在旁边。
  走了几个时辰，我沉浸在自己那点悲春伤秋中，竟忘了看看外面。我掀起帘子，发现驾车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墨玉。他一双漆黑的眼睛瞧了瞧我，略微颔首，便径自驾车。
  我放下帘子坐回车里，知道自己中了计了。可惜没了景路和凄凄，我半点功夫都没有，而且，这也不是甚么秦外城，逃不走，不认路，当真只能坐以待毙。
  当初顾臻扮作“秦子期”来过这一手，生生带我去了芙蓉谷，如今故技重施，我竟然没有不设防。
  上次因着我知道他要将我困在芙蓉谷，正合我意，遂将计就计也无妨，而如今实在是措不及防。
  一个将死之人，哪还有什么可利用之处呢。
  又走了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墨玉进来送了两盒点心，和两个新的水囊，而后又翻起帘子，迎了一个人进来，果不其然是顾臻。
  他看了我一眼，略微笑了笑，便正襟坐在了我身边的靠垫上，拿起一块点心丢入口中慢慢细嚼。
  “景路和凄凄在哪？”
  他拿起水囊灌了一口：“启程的时候在烟瘴中晃了一圈。你放心，待我们走远了，秦子期就会放他们出来。”
  我道：“王爷心情看着不错。”
  “是不错。”
  “既然心情不错便把我放了吧。”我垂下眼睛低声道。
  顾臻看了看我，也低声道：“不可能。”
  我苦笑出声：“若你还觉着我有可用之处，你就错了，我不叫洛幕颜你知晓，也见过我的亲生父母，我的父亲是渔人，就是一剂被卖到王府给世子治病的药，承王府定不会再为了做出什么让步，顾臻，如今我没什么可再让你利用的了，”
  顾臻一双月牙般的眼睛瞧着我：“我当秦子期那几日，你对我说，但凡女子总觉着在心上人心里自己是特别的，你也觉着你在我心里是特别的。”
  “我不记得。”
  “你对我说，哪怕我我娶了旁人你也要搏一搏。”
  我瞧着顾臻，冷笑道：“那只是骗你的鬼话，我不过一心求死而已。”
  他声音缓缓，目光灼灼：“你对我说，你有心上人，他叫做顾臻，若这世上还有个人愿意叫你卿卿，也只能是顾臻。”
  我别过脸，不再看他，眼泪却不争气的滴在毛团儿的毛发上，闪着晶莹的光。
  他叹了口气，声音在耳边响起：“卿卿，跟我回家罢。”?
☆、洛亲王府
?  哥哥小时候总告诫我小不忍则乱大谋，忍一时风平浪静，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又告诫自己做人不可意气用事，亦不可被人迷惑左右，然后他遇见了杜若堂，上面这些话儿他统统抛到脑后。
  三日后，我望着京城颇为壮观的洛亲王府，见到了大腹便便上前接驾的洛王妃，我觉着我步了哥哥的后尘。
  这三日顾臻与我呆在一辆马车上，形影不离，有了之前的经验，我知晓自己是逃不出去的索性不逃，说实话这三日过的还算不错，有时候他抚琴给我听，让我一时竟忘了洛仪殊的存在。
  只叹自己的那套太极四十二式不太精通，没逃走的本事，那就索性既来之则安之，所以当洛仪殊一声“姐姐”叫下来，我直挺挺的接了下去：“妹妹。”
  洛亲王府是以前三王爷府邸改建的，当时三叔被削了番号卸了官职，这座宅子从此也成了废宅，小时候哥哥总是带着我进来捉鬼玩，如今岁顾臻转悠了一圈，发现如今的洛亲王府亭台楼阁，假山环绕，后面又扩建了些许，早就不见了当年衰败的景象。
  洛仪殊将我安置在了叫做梅兴居的地方，地方就在顾臻住的泰和居。
  我指了指右侧后背竹林的小院：“虽说客随主便，但我确实不会在这里叨扰太久，我可否住在那里？”
  洛仪殊眼睛顿了顿，看了我半响，又看向顾臻，顾臻看一眼那个小院，说随我，洛仪殊才颔首道好，一点也看不出当日半夜拎我起床，打我巴掌的嚣张样子，端的是温婉娴淑，且散发着将为人母的光彩。
  这洛仪殊将洛亲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侍女下人对我算是客气，只是眼神中透着排斥，看来我这狐狸精的帽子委实得戴上一阵。王妃配了两个侍女服侍我，一个叫做留香，一个叫做燕茴。
  这名字取的也好，此处留香，焉能不回。
  第二日燕茴刚刚将早饭摆上桌子，顾臻已经过来了，头发梳的柔顺，衣裳打理妥当，就连腰间的龙纹玉佩挂的一丝不苟。
  我边喝粥边想，果然做人家媳妇也是要有慧根的，想当初我扯着顾臻头发来回梳，梳到最后顾臻强忍着痛楚将梳子按了下来，我说我不会梳，但会学的，他说不用了，以后他学一学就好。
  如今多好，大家都不用学了。
  留香赶紧备了一双碗筷，顾臻就坐下与我吃早饭。我淡定的放下筷子：“我要这么一直住下去么？”
  “你不喜欢？那么就搬到我的泰和居去住。”说罢给我夹了一块笋尖。
  留香与燕茴在旁边低眉候着，他的王妃在正房里躺着，我边吃着边想，若我是洛仪殊，现在该会怎样的伤情。
  吃罢早饭，顾臻说要带我去串串门，便携着我的手出了房门，路过花园时候碰见洛仪殊，她也笑一笑，对我说天儿热了，回来奉人给我熬点绿豆银耳来喝一喝，我眼皮跳的更厉害了。
  这串门真的是串门，出了街口往右转便到了。我抬头看见牌匾上的偌大的王爷府牌匾，想着待会儿要见七皇叔，心里不由得不舒服。
  进了府门七王叔听见有人来报，赶紧出门迎了上来，见顾臻刚要行礼，顾臻上前一步扶着他，俩人看似关系融洽，几年没见，七皇叔身体依然坚朗，肚皮依然大的很。见到我先是一愣，而后皱眉头打量了一会儿，道：“你，你莫不是老九的闺女，我那苦命的侄女？”
  顾臻叫他三哥，他叫我侄女，这辈分……话说，顾臻貌似叫我父王为，九哥……
  我福身见礼：“七皇叔安好。”
  七皇叔哈哈大笑，爽朗无比的拍了拍顾臻的肩膀：“老十二，老九的闺女都来北面儿了，难道幕恒想通了，要提前讲和么？哎本王就说么，都是姓洛的，还是亲叔侄的关系，哪还有更亲的亲戚！”
  七皇叔是个铁骨铮铮的王爷，当年手足一个个被残害，就这七皇叔独独单枪匹马留到现在，若当初不是顾臻先与其成为盟友，哥哥与杜若堂定会全心拉拢，不过前朝皇子与世子，他选前者无可厚非。
  顾臻笑道：“前两日着人给幕恒送了书信，慕颜以后会一直留在洛亲王府。”
  七皇叔点点头，而后又看着我：“慕颜的年纪是过了双十了罢，不成不成，姑娘家家的还是要成亲 ，总在你十二皇叔那里怎么成，啊话说我这里有几个前两日挑选的举子，也是世家子弟，哈哈，哈哈哈哈”七皇叔想的得意之处，径自开心的笑了起来。
  顾臻拉过我的手：“七哥，她是我明媒正娶过的媳妇。”
  瞬间，七皇叔的下巴掉到了地上。长着嘴巴瞪大眼睛，慢慢的从我和顾臻的脸上看来看去，四周雅雀无声。
  “胡闹！”这句话七皇叔说出来我也顺了口气，很怕他受惊过度晕死过去。
  七皇叔的府邸之前被昏庸的皇帝小儿抢过，如今后花园的边墙还在整修中，我趁着顾臻被七皇叔拖进书房絮叨之时，和走到花园里赏丁香，如今夏季到来，有些丁香已然破败，之时气味还算芬芳。
  趁着没人我走进边墙，刚要一跃而上，却发现对面不远处的人影，无限感伤，墨玉这厮真是形影不离。
  “你在做什么？”顾臻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我从树上摘了一朵戴在头上：“好看么？”他不语，我也不以为意，又看到他的后面一排排的粉色小花开的娇艳，便过去摘了一朵又戴在头上：“好看么？”
  他轻笑一声，帮我重新戴上：“都好看”，然后帮我摘了掉在身上的花间柳絮。
  院子里的老树掩着阳光，有些微曦的洒下来，洒在顾臻略带笑意的脸上。笑的我片刻失神。
  顾盼之间，笑意妍妍，身姿笔挺，斜风碎雪，最是花间少年郎，你不知道，你比这园子里的所有花儿，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