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韶华

第35章


  他从被子里将我的双手摊开,两道换血时留下的疤痕清晰可见。我抽回手,缩回杯子里:“没什么可看的。”
  他替我掖了掖被角,长臂一揽,将我和被子一起搂在怀里。
  我轻声道:“我对哥哥说,待我走了,随便烧了便是,将灰随便边边角角的撒一撒,也挺好的。”
  我以为顾臻会问我为何会活着回来,会问我是否是装死,是否曾看到了他搂着我的尸体睡在冰窖里的情意,可是顾臻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的搂着我。
  第二日,大厅里静谧的紧。
  秦子期看我的眼神已经大不一样,吞吞吐吐说了些对不起的话,却不得要领,我扯了抹笑容,他更不知所措了。
  秦信却深皱眉头瞧着我,眼里带着敌意,我知晓在他眼里我就是个祸水,还是个死而复生,神秘、可怕却没用的祸水。
  凄凄也是深皱眉头,但瞧着的是顾臻,恨不得立刻将其挖心剔骨,一是为哥哥,二是为我。
  景路倒是安然自若,抱着毛团儿喂它点心吃。但右手绝不远离岳阳剑,随时待命等着杀出重围。
  顾臻坐在椅子上道:“景少侠与凄凄姑娘若回去,告诉洛慕恒,慕颜会在我这里。”
  凄凄跳了起来:“顾大学士!哦,如今该叫您一声洛亲王,王爷不觉得自己有些厚颜么?淮河之北王爷逼着郡主投河,不久前郡主就在这芙蓉谷的烟瘴中眼看气绝,王爷当日的选择是见死不救吧,如今怎的,还让郡主跟着你么?”
  顾臻道:“我会给慕颜一个交代。”
  凄凄冷笑一声:“听闻洛仪殊现如今就住在您的洛亲王府中,做她的王妃罢,还听闻这位王妃已经怀胎三甲,快要临盆了罢!如此,王爷怎么给郡主一个交代?”
  秦信道:“大胆!王爷与王妃之事,岂容你这泼妇多舌?”
  我指头已经泛白,洛仪殊,那个美的不可方物的女子,如今是顾臻的夫人,还怀了顾臻的孩子。
  我道:“王爷,本郡主离家许久,该回去了。”
  顾臻看向我:“慕颜,相信我。”
  相信我,这三个字刺痛了我那本就伤痕累累的心脏。我道:“昨日耽搁了一日,再不回去哥哥会担心。”
  说罢我便走到景路旁抱起毛团儿,不再走近顾臻一步。我感到顾臻在看着我,只能低头看着毛团儿银白色的毛发,不再看他。
  顾臻道:“若我执意要你留下呢?”
  景路把手按在岳阳剑上,我道:“皇叔,请自重。”
  他看着我不说话,屋子里又开始静谧,而后他叹了口气:“秦信,备马,明日本王送郡主回去。”
  秦信听这话跪在地上:“王爷三思,南方是洛慕恒的地界,这么做着实危险。”
  凄凄冷笑:“你当所有人如你这般尽用些龌龊的手段么?”
  秦信也冷笑道:“杜若堂在战场上的排兵布阵,才是真正的小人。”
  凄凄撇撇嘴:“智谋比不过人家,便背地里说三道四,杜公子与你一战,真是失了身份,话说你这辈子运势也算不错,还有机会可以和前朝第一聪明人战了一回,虽是败了,也算长了见识。”
  秦信牙齿发颤,狠道:“你这泼妇!伶牙俐齿,不与你一般见识!”
  秦子期道:“凄凄姑娘莫要生气,论才能二叔比不过杜公子,论医术也比不过柳无意,他不是良将,却是忠臣。”
  秦信听到前面几句本要发火,却听到后面一句乐开了花。凄凄嗤之以鼻。
  事情总有解决的方法,顾臻执意要送我们回去,我也没有诸多意见,左右几日前书信已告知哥哥,想必这两日也快到了,届时出了芙蓉谷见到承王府的人,便可打发顾臻回来。
  吃过饭,我和凄凄坐在小院儿里沏了一壶浓茶消食,不一会儿秦子期也走了进来一起喝茶,看着我欲言又止,我道:“怎么了?”
  秦子期犹豫再三,道:“你确实是死在芙蓉谷里了么?尸体放了好几日,又活了?”
  我点点头,他上下打量一下我,手向前探了探,又缩回去,想必是想看我是否有气可出。
  凄凄鄙夷道:“大惊小怪。”
  秦子期想了想,又皱眉道:“王爷之前扮作我的面容,你真的一点都没看出来么?”
  这话把我问住了,想了一会儿道:“其实有那么一两刻,我是怀疑的。只是觉得不太可能,就没再去想。”
  那时的秦子期会跟顾臻说一样的话,说我满城桃花,开的灼灼;会将《秦淮柳》弹的如顾臻一样悠远;也会在我危险的时候奋不顾身保护我,当日被泪瞳虎袭击时,他也着急的喊出了本声,而我却因为他的胸口没有那颗朱砂痣而认定他不是顾臻。
  朱砂痣,为何朱砂痣会没了呢?看来这人身上的印记着实不可靠,如我额头上从小就有一颗红痣,还被相士说过是不祥之兆被父王暴打出门,原本朱砂的颜色如今也淡淡的只剩下一点印记了。
  秦子期歪着头:“那,你为何没把在下当做是王爷?”
  我道:“顾臻不会说你说的话,做你做的事,你便是你,顾臻只是顾臻。只是当日被花瓣眯了眼,才看不清花蕊的模样。”
  凄凄拍了秦子期脑袋一下:“说穿了,你就没那气势,见到刀就怕的跟什么似得……”
  看着凄凄走进厨房去换热水,秦子期撇着茶叶末子,而后看着我:“郡主说的是,一个人说的话,旁人说不了,做的事旁人也做不了,王爷便是王爷,举手投足都是王爷,郡主看出在下不是王爷,何以将王爷认定是在下呢?”
  我苦笑,秦子期,你真有一双毒眼,我自己看不清的东西,居然让你看清了。我却不想让他再说下去了。
  我起身想走,秦子期炯炯有神的眼睛瞅着我:“假设郡主已经知晓当日的秦子期便是王爷所扮,那么您跟着王爷走进这芙蓉谷,应该就是心甘情愿,您走进烟瘴里,就是在自寻死路。”
  我看向秦子期,慢慢的坐了下来,不再说话。
  他说得一点都没错,只是我不愿承认罢了。如今被摆在台面上,我却不得不承认。
  什么胸口上的朱砂痣,什么《秦淮柳》,根本不需要这些,其实在晟州见到“秦子期”醒来,我就知道,那是顾臻。
  当日,我知晓月莘有通天的本事,知晓毛团儿天赋异禀,索性放任自己任性一回,跟着顾臻走进这芙蓉谷,自寻死路进了烟瘴,因为我知道,我死了,我哥哥也活不成,顾臻成了事,承王一族便就此落寞。
  秦子期皱眉:“可是,这是为什么?难道你的心是向着王爷的?但,你是承王府的郡主啊!”
  我抬头看向上面的天儿,四四方方,湛蓝清澈,一只鸟儿叽叽喳喳飞了进来栖在树上的窝里,里面定有它的家人,我笑了。“你可喝过阴麝汤么?苦的要命,小时候我若不喝,就被奶娘生生的灌下去,洗多少次澡,都觉着自己身上一股阴麝的味道。”
  秦子期眉头皱的更深了,表明了他听不懂。我苦笑一声,又有谁能懂呢?
  离开百里村的时候,我不满四岁,我却记得以前所有的事情,爹爹打渔归来总会给我带些彩色的贝壳,红的紫的,好看的紧,村里都说爹爹是因为风浪沉船死的,我却清晰给爹爹盖棺时,爹爹手里紧攥着一枚断了的玉佩穗子,而后一个很美的女人拿着银子逼我娘改嫁,娘的眼泪湿了衣襟,抱着我时也是冰凉一片。
  后来,我进了承王府,我在柳如意的腰上看到了那枚没有穗子的玉佩,也见到了那个很美的女人。
  后来,我叫她娘。
  ?
☆、卿卿,跟我回家罢!
?  秦子期这一路来态度谦和,举止文雅,如今又加上观察入微的好处,是而我对凄凄很是担忧。
  而后月门走进一个女子,我又为自己很是担忧。
  表小姐脸上不冷不热坐在我对面:“承郡主,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道:“昨儿个本郡主没离开过这个院子。”
  表小姐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手握软剑单手劈了下来,直直的劈往我的右臂上招呼,我侧身险险躲过,衣服还是被削掉了一块。
  秦子期上前拦住:“如月!够了!”我如今才知道,这位表小姐叫如月。
  景路闪了过来,将表小姐的软剑弹开,此时一个不明物体砸在表小姐的身上,烫的表小姐后退几步,定眼一瞧是凄凄刚蓄水的水壶,凄凄道:“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进棺材不落泪。”说着又与表小姐开打。
  表小姐被凄凄的鞭子抽了几下,粉色的裙子泛着隐隐的红,依旧怒瞪我:“我家王妃就要临盆,你这狐狸精最好给我躲远一些!”
  我方恍然大悟,原来这表小姐是洛仪殊的人。
  凄凄将长鞭化作绕指柔:“洛仪殊到底是什么人,与芙蓉谷又有什么关系?”
  表小姐张嘴呵呵两声,道:“你本不配知道”,然后又被凄凄的鞭子抽了两下。
  顾臻是前朝太子,他也姓洛,既然顾臻能与洛仪殊成亲,那洛仪殊也不会是公主的身份,记得当初淮河之北,齐渊对洛仪殊百般忍耐,定不是为了当时的走狗小皇上,那么她到底是谁?
  我叹口气:“本郡主会躲得远一些。”
  看着表小姐拖着血迹斑斑的襦裙走了,我心里也是血迹斑斑。
  韵华斗丽,芬芳满园。池亭赏鱼,芙蓉聘婷。
  我抱着毛团儿回头望了望这隐在雾霭下的芙蓉谷,想着如果地府里也能有此等美景该有多好,可惜只有黑水冷风,边儿上的石桥将将矗立,一大堆的鬼火将景色衬的更加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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