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韶华

  傍晚，我吃过晚饭，坐到院子里的躺椅上，拿起那本《女儿多娇二：缘定今生》看了起来，这本书的作者叫做春分雨露，写过很多出名的连环书籍，上一册我看到了小郡主家中惨遭变故死而复生，遇见了拔刀相助的英雄，然后你侬我侬，这本据说是主要描写小郡主嫁进门去与夫家的婆媳关系，捎带脚姑丈表姨之类的人情世故。
  我看了一会儿，觉得春分雨露真是人才，这小郡主嫁到夫家后变成了孝顺媳妇，却糟了婆婆虐待，还好有小侯爷护着，那婆婆却死活要给小侯爷娶小妾。
  看着看着完全忘记了自己才是这本小说的原型，正看到小郡主寻死觅活之时，院门开了，我抬眼望去，是秦子期。
  他走了过来，低头看了眼我那小说话本，道：“给在下瞧瞧可好？”
  我递了过去，他翻了翻那册子，又看了看书名：“怎么这是第二本么，第一本你看完了？”
  我低眉：“恩，看完了。”
  “好看么？”
  “好看。”
  “嫁给小侯爷，相夫孝子，果真天赐良缘。可是，这春分雨露貌似不知道，这小郡主是有夫君的。”
  “是么？”
  他拉我起来，手扣住我的腰背带进怀里：“不是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之前的夫君么？一切都是假的，拜堂的爹娘是假的，夫君的情意是假的，连小郡主这身份都是假的。”
  他看着我的眼睛：“你怎知晓是我？”
  我挣开他的怀抱退后一步：“一个人说的话，旁人说不了，做的事旁人也做不了，就算皮相换了，你还是你，从来是你。”
  顾臻重新揽住我的腰，一双略带凉意的唇瞬间压了下来。?
☆、若有来世 定不负你
?  谨占吉期，谨遵婚礼，今日，是我再做新娘的日子。
  本朝成婚必有婚书，之前那次草草了事，如今有哥哥母亲在身边，一切却也由礼法而定。家父早逝，哥哥替我拟了婚书。描金鸾凤朱纸，依男左女右次序，将我的生辰八字、籍贯、名号依次俱写，面印有“鸾凤和鸣、珠联璧合”吉祥语，如此便有了婚据。
  因我如今走路也走不稳了，凄凄替我换上的喜服，搀扶着我走过晟州的牌楼。没走三步，大家喊上一句盟订齐眉，每走五步，一声欢歌偕老，当真是热闹无比。
  那日，顾臻抱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跟我走罢！”
  我不禁好笑，说了句：看看我吧，顾臻，我如今连行走都快成了奢望，如此残破的身体，你还要如何伤我？
  我说，顾臻，放我一马，让我自生自灭可好。
  那日傍晚，顾臻随着夕阳而去，背影一地余晖。
  如今南北格局已定，百姓终能过上几年安稳太平的日子，承郡主的婚事点燃了久违的百姓热情，整片南朝借着庆祝我的婚事，来庆祝天下太平。
  红烛摇曳，我安坐在喜床上等着瞿卿亭，不知不觉睡着了，等我醒来，天已然大亮，瞿卿亭歪跪在我的床边儿，看我睁眼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毛团儿隔着被子用脑袋蹭着我的脖颈，一下又一下。
  不止瞿卿亭，哥哥，景路，母亲，凄凄，月莘，柳无意，他们都在，满屋子的人，见我醒来似是松了一口气。
  我才知道我已经昏睡了十二个时辰。
  这身子，是愈发的不好了。
  趁我还能扶着走路的时候，瞿卿亭经常扶着我后院的小花园里走，团子脸如今因为我的身体，也跟着憔悴不堪，我总是摸着他的脸说：不如过去好看了，还是团子脸比较入目。瞿卿亭总会皱皱鼻子，等你好了，我便好了。
  瞿卿亭，我何德何能。所以那几日总想着，如果身体好了，定要为瞿卿亭生下一儿半女，这样他的脸就会开心些，圆润些。
  然而这种妄想直到有一日我侧身起床，发现我的腿已经麻木，再也动不了了，才真切体会到，什么是力不从心。
  和哥哥换血后，我就知道这些事迟早会发生，所以心情还算平常，倒是哥哥，一直隐忍着，直到我的双臂也没有力气的时候，哥哥坐在我旁边，流泪道：为何换了我的血，为何换了我的血!本就是兄长没用！连你都没能保护好。
  此时的我很想跟他说几句玩笑话，告诉他这些日子是赚来的，我不亏本，再告诉他珍惜眼前人，去找杜若堂。
  可惜如今的我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根本说不完这些话儿，只能扯动面皮，算是安慰。
  母亲自从我下不了床后，每日都在佛堂呆着不肯出来，凄凄对我说，她是在给我抄送经文，已经很少睡觉了。
  柳无意每日起早贪黑，尝尽百草，想给我调制出可以续命的药。
  当初母亲为了给哥哥治病，遣柳无意害了我的生父，却也是这个女人，也将我抚养成人，这种滋味，不足以外人道。
  毛团儿如今很少出去了，每天趴在我的床边儿，时不时的舔舔我的下巴，连景路都不能再分得它的丁点儿注意。
  后来，我出现了耳鸣的症状，他们说话我已经听不清了，瞿卿亭执着我的手，眼泪簌簌的掉，他的眼睛本来就大，掉的我心都慌了。
  我勉强让僵硬的面目拉扯出两道笑纹。心里知晓，这一次，真真是大限到了。
  人要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我经历过，哪怕最恐怖的困饿之死，我也经历过。
  如果我能说话，我会对他们说，其实真没什么可怕的，特别对于我这种废人来说。
  麻痹感已然遍布全身，呼吸时候口鼻里都弥漫着温热的血腥。吞咽早也成了问题，直到眼镜前面一阵乌黑混沌。
  这种时候多了，突然有一日，自己觉着好多了，眼睛也甚是清明，呼吸也很顺畅，早已麻痹的双臂也似有了些许力气一般可以动上一动，大家却已眼泪纵横。
  我看向窗外，瞿卿亭领会我意，抱着我出了门，坐在后院儿的长亭里，我斜靠在他身上，看着五月翠柳，远黛青山，心里是这些日子没有的欢喜。
  “小时候，我就喜欢跟你后头跑，总想着你去哪我去哪，后来长得大些，心里有了些许羞怯，就不怎么往承王府跑了，但总觉着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左右也跑不了。”
  瞿卿亭最近消瘦的厉害，原本的团子脸已经看不出团子的形状，靠在他身上也能感受到他的消瘦，曾经那个健康红润的少年终究是让我给毁了。
  “后来，承王府烧为灰烬，你也不见踪影，我就每日去那废墟里等着，等了许久不见你回转，就想着，去军营吧，等我建功立业有了功勋，便请旨恢复你的郡主身份，我才能光明正大的找寻你。”
  我静静的听着他的话，眼睛湿润。
  瞿卿亭将头靠在我的头上，哽咽道：“有些人，注定让你欢喜牵挂，注定与他人不同，我知道你心里那个人，但是慕颜，你便是那个让我欢喜牵挂之人啊！”说到最后，他已泣不成声。
  我蹭了蹭他的下巴，手里攥着他送我的粉色缎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声说：“蜻蜓哥哥，若有来世……”
  这是我这些日子以来说的第一句话，也成了最后一句，却没说完。
  我记得当第一次我刺破自己的喉咙跌入淮河，心里想着的是但愿我心所系之人，没有我会开心许多。哪怕被欺骗也想着，如有来世，我为叶，他为春，随他而动。
  如今经过种种，我依然如此想法，只是这次，换了个人。
  蜻蜓哥哥，若有来世，我定不负你。
  ?
☆、如此轮回
?  小时候总在话本儿里见过这样的故事，一个凡夫俗子吃了太上老君不慎掉下来的丹药，便机缘巧遇飞升成仙，往往这种故事旁边都配着插画，飞升那人一定是祥云七彩，身上带光。
  而我如今已然是舍弃了飞升的过程，直接到了天府一般，身在一个云雾环绕的住所，以云为被，以水为镜，有如仙境。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是这话本儿里的人物，之前死了两次，一次脖子上有窟窿，一次蹲在往生池里看风景，如今看着自己飘飘然的身体，觉得恍惚，总是摸不到实处。哪怕两次下了地府，也不似这般飘飘然。
  我想我是死了，于是想再一次看看瞿卿亭，他知道我死了定会伤心，我却不愿意让他伤心，若他还能看到我如此这般，定会开心许多。
  我打开门，一个神仙般的标志的姑娘向我施了礼:“元诏仙君有礼，天帝有旨，若仙君醒了，便随我去见他老人家一次。”
  天帝？我更是惊讶，脚下没站稳，差点跌入云里，换来神仙姐姐一阵笑声。
  随着神仙姐姐走进殿中，她却带我绕过大殿走进内阁，我更是一惊，这天帝的内阁原来也是可窥见的。
  “你来了？”
  耳边响起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我忙跪下：“小女洛慕颜，拜见天帝。”
  “天帝”笑了两声：“当真不记得这天庭种种，反而记得那些凡尘俗世，有趣，有趣。”
  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我小声问神仙姐姐：“这天帝到底在哪啊？我该看哪里，方不失了礼数？”
  神仙姐姐娇笑：“天帝本无形，元诏仙君看哪里，都是可以的。”
  “天帝”道：“红尘走一遭，便成了蠢物，拿着幻释丹，速速离去罢。”
  说罢一粒丹药撇在了我的脚下，我捡了起来环顾四周，神仙姐姐笑道：“元诏仙君，咱们走罢。”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神仙姐姐可否告诉我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