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韶华

  凤越梗着脖子作视死如归状，如今它已被本仙君的元屹锁套的牢牢的，也逃不了，红佛指便差人将其送往地藏王那里等候发落。
  待事情办完，本仙君一把老骨头也有些疲惫，欲告辞回天庭打个盹儿，红佛指施了施礼：“仙君留步，此地还有一人，想见见仙君。”
  本仙君想了想，觉着这地府除了红佛指也没什么熟人，便道：“不知是何人要与本仙君见上一见？”
  红佛指没说话，指了指往生池边儿，便离去了。
  本仙君只好自己走到往生池，上了桥，但见桥头站着一个人，束着长发，一身戎武，姿态挺拔，手里拿着一根粉色缎带。
  本仙君脑仁嗡的一声，不只是进是退。
  那人回头，看见我，眼睛眨也不眨，本仙君却看到了悲哀之色，一张本是稚嫩可爱的团子脸变得沉着稳重，尽现苍白，那是经历百年的沧桑。
  一声蜻蜓哥哥是不能再叫了的，本仙君不知如何是好，心里却有些不知如何的情绪，丝丝缕缕，缠绕心头。
  瞿卿亭就这么望着本仙君，像是要望出我那二十几年的岁月。
  我叹了口气：“你就这么站在这里，站了百年么？”
  瞿卿亭点点头：“我一直站在这里，就想有一日仙君会来，问上一句话。”
  “就为了一句话么？”
  “仙君不必介怀，我已是等惯的了。”
  是了，当时他在承王府，也是这么一直等着洛慕颜。
  “什么话，你问罢。”
  “当日，仙君做洛慕颜之时，临死前靠在我的身上，说若有来世……我只想知道，若有来世，后面那句是什么。”
  本仙君垂下眼睑，不忍再看。瞿卿亭，瞿卿亭，这二百年来我想也不敢去想的人。
  本仙君在无量仙尊那里用观凡镜看着人间找过他，没有找到后心里一沉，不敢再找。
  这二百年光阴，本仙君也想过，瞿卿亭可能是成了鬼，成了仙，成了妖，堕了魔。
  却从未想过，他就站在这里，一站便百年。
  “若有来世，与卿成说，定不相负。”本仙君小声说了出来。
  瞿卿亭嘴角随着这句话弯了起来，貌似看到了当日意气风发的样貌。
  “如此，足矣。”
  他也垂下眼睑：“投胎转世我已迟了两百年，如今再次转世，秦广王说我不能再投生做人，所以慕颜……”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再看我一眼罢，下次，下次我就不是这般摸样了。”
  说罢，他便投进了往生池。
  有什么东西从本仙君的眼睛里流了出来，这东西洛慕颜在凡间流过，但自本仙君出生做神仙伊始，从未流过。
  本仙君一病不起。
  仙者除非受伤，并无病痛，本仙君却觉得头痛胀裂。
  红佛指说的对，前缘可了，孽债难还，如今我就是欠了这瞿卿亭的。
  于是本仙君决定，用自己的百年的时光陪着瞿卿亭。
  于是这几日我便忙了起来，诸事一一交代下去，又施了法术在凡间的龙脉塚，想着去天君那里将事情一一详说后便去往凡间，出了殿门，本仙君的脑仁更炸了。
  广卿子从远处徐徐走来，旁边一众应者，想必是去见天帝的。
  他见本仙君后也停了下来，应者们倒是识趣，悄然退下。
  他的样貌本仙君看了数千年不止，然经过洛慕颜一世，本仙君却有些不敢看他了。
  “广卿近日可好。”本仙君硬着头皮扯出些笑容。
  广卿子倒是不慌不慢：“尚可。”
  本仙君正要遁走，就听他慢悠悠道：“凡人虚空，如梦一场，韶华白首，不过转瞬，迁移守望不过一季。上一辈子可能对影两不弃，下一辈子爱便不为你而生，”
  本仙君皱了皱眉：“瞿卿亭不会。”
  广卿子看向茫茫云海：“忘川水，往生池，忘记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本仙君笑了笑：“广卿子却是看的开，所以在凡尘里，对洛慕颜的生死并未看重，想我一世混沌，却也看清了许多，瞿卿亭诚心待我，又等了我数百年，我必要还他。”
  广卿子看向茫茫云海：“你我相识以千年记，身为同僚，还望仙君早日看开。”
  本仙君道：“至于手腕上的那根红绳，本仙君问过天帝，等本仙君回来，一同去孤岛仙林，用玉顶仙尊的剑斩断，可能有用。”
  广卿子还是望着云海，说了句“好”，便离开了。
  本仙君也不置可否，径自下了凡。
  ?
☆、还债
?  勾魂使，也就是当初的齐子筝，此人果然是个靠谱的，为本仙君勾回了一个新死的鬼魂，将瞿卿亭换了进去，以至于今生瞿卿亭为大富大贵之命。
  此生瞿卿亭为江苏柳家独子，唤作柳昀礼，本仙君在他少年时便去做女医师，看他小小年纪便满腹经纶，虽没有了当年瞿卿亭的团子脸，但娇憨可爱犹如当年。
  柳昀礼弱冠之礼，正巧赶上腊八，柳家热闹非凡，来祝贺之人滔滔不绝，然后柳昀礼遇见了他这辈子的妻子，王家三小姐。
  本仙君看着这两个青年人两小无猜的模样，想起了当年洛慕颜与瞿卿亭，前世已去，什么都不记得的柳昀礼终究是执起了三小姐的手，满心欢喜。
  柳昀礼这辈子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命，四十五岁时出外采办时遇到山贼，命丧黄泉，家里留下了一妻一妾，以及三个儿女。
  命道之事，仙者不能插手，有违命道，则触犯天条。
  因从小在他身边的缘故，柳昀礼待本仙君如亲人一般，本仙君陪着柳昀礼走完了这辈子的最后一程，他喊着妻子的闺名闭上了双眼。
  本仙君却释怀了。忽然羡慕起凡人。
  广卿子说的是对的。凡人虚空，不过转瞬，迁移守望也不过一季。上一辈子对影两不弃，下一辈子形如陌路，繁花，没落，终究逃不过惆怅，然而来世，又是一春。
  永远在败落，却也永远有希望，不记得前尘往事，原来是一件太美妙之事。
  如今，本仙君记着瞿卿亭对我的眷恋深情，哪怕他以后经历百次轮回，本仙君也依然记得当初的瞿卿亭，他将是本仙君心里的一个缺角。
  他赋予我一世深情，我赋予他生生世世的惦记，而他，不悲不喜，因为他并不知晓这此间缘由。
  这么想来，本仙君便不算欠他的了。
  当本仙君路过地府将此想法告知与红佛指，他斜了我一眼：若真心喜欢，何来欠与不欠这么一说？仙君就是活得太过明白，从来只想着做买卖。
  红佛指的话本仙君有些不服：“怎的被你说的本仙君如此庸俗不堪？”
  红佛指摇着他那个破扇子：我早就对仙君说过，仙君这人但凡人家对自己不好一点，就永记在心弃之如履，对自己好的就想加倍对人家好，仙君对瞿卿亭如此上心，不过是不想欠了人家的情，如今轮回成柳昀礼的瞿卿亭死了，仙君没有伤心欲绝，魂牵梦绕，而是因为还了债后轻松畅快，那么仙君对瞿卿亭，不过是一场债罢了，还了债的自然开心。
  “按你的说法，本仙君就没有心么？”
  红佛指划拉着往生池里的水：“有，只不过时过境迁，仙君忘了而已。毕竟仙者生命与天同长，忘一忘也没什么。”
  如今这红佛指说话时愈发神道了，本仙君决定不再理他，回府里好好睡上一觉，这些日子有些疲来了。
  浑浑噩噩又过了些日子，迎来了无量仙尊的寿辰。
  无量仙尊到底岁数几何一无从考证，想必盘古开天地后没多久，他也就出生了。
  本仙君想不出府里有什么宝贝可以送人的，于是去存房里看看有什么值钱的宝贝拿的出手，再顺便换几坛子好酒回来，也不亏。
  玉树兰芝仙尊不喜，灵丹妙药仙尊更是多不胜数，真是愁煞我也。
  于是翻着远古天书，想看看能不能从里面找出几本仙尊没有的好送过去。却不料翻着翻着，一个东西从书里掉了出来。
  是一张画儿，我打开来看，画里是一个少年，仙气缭绕，眼耳口鼻清清楚楚，画的很有意趣。
  这些书都是当初父亲坠入魔道后在魔界盛行之书，因天庭法度清明，所以得以让我带回来。
  想必是魔界里哪个魔女暗恋一个仙童，于是画了独自想念，没想到被收入书籍中罢。
  忽然想起了母亲，那个盛世妖女，却为父亲痴尽一生，如今父亲被锁在孤岛仙林，母亲被天尊打成重伤，回到魔界，天尊仁慈，没有要母亲飞灰湮灭，却也封了这片荒芜之地。
  本仙君拿着拜帖走进了无量仙尊的无量殿，这地方本仙君来来回回几千年，熟的都跟自家后院儿似的，仙尊的婢女们见着本仙君也没什么客气，直接把本仙君往里面一领。
  总说凡间多客套，其实仙界也免不了这东西，来来回回大大小小的仙者，笑的本仙君脸都僵了，吃了许多酒，抱着个酒坛子回到内室，对着那面观凡镜喝了起来。
  观凡镜是远古神器，加上本仙君几千年来以仙液擦拭滋养，早就通了灵性有了脾气，是以本仙君搂着它要为它酒喝的时候，镜面里幻化出一个稚童，眼似铜铃开骂：“呔！哪个黄口小儿，竟敢对本尊无理。”
  本仙君笑道：“灵镜使者莫生气，莫生气。”
  灵镜使者看是本仙君，鼻子一哼，不想理人。
  本仙君道：“早知灵镜使者脾气如此大，本仙君绝不千年如一日的用仙液滋养与你，不知道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倒生起本仙君的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