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韶华

第45章


  帝没有说话,一时静寂。
  本仙君跪地长拜,叩首三次:“此生罪过皆因小仙一时贪恋之心而起,求天帝开恩放了小仙的父亲,让他回魔界与家母相聚,小仙愿自己去斩仙塔,受天劫百道,从此灰飞烟灭。”
  又是半响静寂,本仙君只好伏地拜着,不敢起身。
  身边的宫娥姐姐早就屏住呼吸,将自己藏匿起来。
  此女为众仙女里最为八卦的,想必明日本仙君的事情便传遍了四海八荒。
  “元诏,你想的倒是周全。”天帝声音一出,本仙君屏住呼吸细细的听。
  “你说的没错,可惜你忘了一点,你若飞灰湮灭了,你父亲与母亲必将来讨伐与本尊,又当如何?过去的事情是本尊耍了点心思,却也未曾真的伤了谁的性命,如今你身上龙气已除,凡间也因你转世之苦保得龙脉,本尊再杀你,岂不是要受天下所指?”
  “元诏,本尊把你放在身边儿养了数千年,从未想过要杀你。”
  “如今龙脉已除,若你愿意,在这天庭中呆着,你依然是元诏仙君,做个散仙也没甚么不好,若不愿意,回到父母身边尽享天伦也是件好事。”
  “元诏,在你心中,本尊就是如此不堪么?区区龙脉,不过是一条金线而已,若非不想你受那九九八十一次抽线之苦,又何必让你轮回?”
  我听到此处,眼泪已在眼珠里打转。
  “天帝,小仙……知错。”
  天帝也叹了口气:“你在本尊身边这么些年,脾气秉性本尊早已知晓,这么些年,你为了救出你父亲,恨煞本尊,也愁煞自己了罢。”
  我用广袖轻抚了下脸颊,原已是泪流满面。
  “天帝恩情小仙铭记,小仙愿褪去仙骨,与父母永世呆在魔界之中,报答天帝。”
  天帝道:“几千年来,这便是你的愿望,如今反而说是为报答了么?你啊,从来口不对心。”
  说罢一阵清风拂过,天帝这是在送客。
  我没再说什么,深深叩首三次,退出了金殿。
  几千年了,我已经不记得,我仿佛一出生就在这里,只是午夜梦回,总梦见大片彼岸花,血红似海。
  天帝禁了我魔界的记忆,而忘记我有母亲的一半妖石之力,在命格那里偶然见到禁炎咒,便随意念了一遍,没想到却窥探到过去,虽只是与母亲的点滴岁月,也非常模糊,却深切感应到母亲的思念,这几千年来想的一件事,便是救出父亲,回到父母身边。
  硬闯孤岛仙林却被林中仙气所伤,想回到魔界却怎么也进不了结界,这些天帝知晓,却为了这世间少些魔障,而期望我能在这磨人岁月里,忘却过去。
  其实我已经忘却了,毕竟这千年岁月之漫长,有时候连自己叫什么,从哪里来,都忘记了。记忆里,仿若只剩下那大片的彼岸花。
  一面观凡镜,开启了我的种种记忆。让我忽然有了罪孽之感,愧于父母,愧于魔族。
  ?
☆、回到魔界
?  “仙君有礼”
  广卿子府邸门口,两个仙娥向我欠身俯礼,我手里握着那张从自家翻出来的那张画像,有些局促不安。
  “帝皇仙君可在?” 
  “仙君说了,若您来了就带您进内堂,这边请。”
  我心里打着鼓,随她们进了去。
  仙娥奉了茶后退了下去,我也没心情喝茶,站那里一动不动。
  而后听到门开了,却不敢回头,骂自己真是活了大把岁月,愈发没有了勇气。
  “广卿,我有话对你说。”
  “说罢。”
  “我要离开仙界了。”
  广卿子坐下喝茶,却没有理我。
  我看向他:“广卿,你可有话对我说?”
  广卿子看了我一眼,与顾臻一模一样的脸,晶莹无比的桃花眼,顾臻时显得多情,如今显得尊贵。
  “没有。”
  我心底一凉,果然,他是恨透我了。
  我低下头:“当初不知天高地厚,把堂堂帝皇仙君禁锢在小小魔界,是我对你不住,后来忘却此事,与你相处数千载,从没道过歉,洛慕颜一世你又帮我甚多,我也从来没道过谢。我欠你的,仿若很多。”
  广卿子挑了一下眉,瞧了我一下:“仙君可是如还瞿卿亭般,要还我么?”
  我摇摇头:“不还了,就这么欠着吧。我浑浑噩噩活了许多年,从未知晓原来很早之前我也有过喜欢的人,或许你是倒霉,被我的禁炎咒撞上了。但细想,若让我从来一次,想必也会如此做。”
  “仙君倒是实在。”
  我笑笑:“其实想想我的性子从未变过,自私的紧。无论是魔界的时候,还是凡间的时候,魔界不管你的想法禁锢于你,哪怕懵懂如洛慕颜,爱煞了顾臻,却也没对顾臻真的好过。这样的人怎么配做仙。剃了仙骨也好,不过这样我便不再是仙君,这两个字还是莫要叫了。”
  “你倒是有自知自明。”
  “在仙界活了大把岁月,也没能把自己身上那点儿自私舍下,不如回了魔界,逍遥自在。”
  广卿子用手指弹了弹桌沿:“剃仙骨的痛,相比将利物□□脖颈,或相比活活饿死,都不算什么,仙君这些经历的不少,也算熟路,望仙君一路走好。”
  我看向他,重复那句话:“广卿,你可有话对我说?”
  “没有。”
  我看着他的眼睛,看不出喜乐悲伤,有些失望。
  “我这一走,你我将永生不得相见。”
  广卿子看着我,只说一句:“走好。”
  我的眼泪掉了下来。
  父亲从孤岛仙林走出来那一日,正是我剔仙骨之时。
  我站在诛仙台上看远方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老者,眼泪纵横。
  谁说仙家不会老?我的父亲明明老了。我看到他的眼泪随着脸上的沟纹流下,悲凉却欢喜。
  几千年,我终于等到这一天。
  剃仙骨并没有广卿子说的那般简单,挖骨之痛痛彻心扉,然身上却并无半点伤痕。我站在诛仙台上被天雷肆虐,心里咒骂广卿子这个骗子。
  走出南天门,许多仙僚来送我,感叹我在仙界许多年,总算留下了些许人缘,后来得知这些仙僚大多是为父亲的好人缘而来,又叹自己的自作多情。
  月老把我扯到一边儿道:“你就这么走了?”
  “不然又当如何?”我垂首,声音有些落寞。
  “你在仙界几千年,说走就走……”
  “就因为在仙界已是数千年,多少个凡间说的生生世世已然过了,父亲被困多年,母亲死守大荒,皆因我而起,往后的许多个千年,作为偿还。”
  月老转着两个眼珠子瞧了瞧我:“你倒是这个不欠那个不欠,只有一个人,你是欠着的了。”
  我没说话。其实他不说,我又何尝不知。
  月老递给我一样东西,我一看,是那面观凡镜。
  “这是无量仙尊让我交给你的。这蠢物被你浇灌了千年,早就认准了主人,他说谁的东西谁带走。”
  父亲与我终于回到了魔界,母亲带着数万精灵在边界翘首而待,当她执起父亲的手,父亲早已老泪纵横。与母亲相拥而泣。
  这是我几千年来的愿望,如今真的实现了,我却平静了。或许几千年的岁月洗礼,我已不再年轻,或许,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触。
  仿若我的生命绕了一个大圈,终于又回到了原点,美满,安详,平静。
  大荒在父亲的治理下,慢慢恢复往日的繁华,曾经荒芜的土地如今又是彼岸花灼灼盛开。母亲总会将这些花花草草打理的很好,父亲忙完事情也总是在母亲身边打转,仿佛要弥补那些未能相见的岁月。
  我又养了三头三角龙兽,每日骑着他们山野里跑,结交了许多精灵,傍晚回家,母亲总是做好了饭,在门口等着我,父亲也会摸摸我的头发,说上一句玩疯了罢。
  做了几千年神仙,我早已不是可以玩疯了的年纪,听到这句话总是会汗颜,却也因为这句话,仿若回到了往昔。
  魔界的日子如白驹过隙,转眼二百年过去。
  在父亲眼里,我依然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所以总要为我操心,如同几千年前一般,却也绝口不提要我寻找夫君的事情。
  倒是母亲,每每都叹口气,说如今我是真正的妖了,不能再觊觎仙家神祗,还是早日为自己做一做打算。
  妖魔之界到底在哪里,我并不是很清楚,如今父亲将大荒治理的如同凡间,除了有些精灵法力大了有时候滋事扰乱,否则相安无事,与凡间、仙家又有何不同?
  我每每如此说,都被母亲严厉制止,她觉着我是凡心为泯,或者有什么别的想法。
  我总是苦笑,我会有什么想法呢,就算有,那个人对我却也全无想法了罢。
  当日我在他的府上,若他能留我一留,无论如何也会留在天庭,与他一起,哪怕做个最低等的散仙也不甚要紧。
  可惜他对我说,走好。
  如今哪怕我想冲出结界见他一见,想必他也不肯见我的了。
  不过我并不悲伤。魔界的五十年,加上凡间的那些日子,抵得上凡人的一辈子了。
  凡人总说生死相守,曾经我们走过一辈子,现如今我知道他很好,与我一样活着,也是开心的。
  只是偶尔我会看着观凡镜中的凡人,心生嫉妒。
  这些人,从出生到死亡,一辈子开的璀璨,落的无声,再去奈何桥走一遭,又可从头再来。
  而我的生命遥遥无期,却无甚盼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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