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玉歌

60 第五十八章


“喂,臭骚包,你怎么了?”九婴尸体发出浓浓的恶臭,空气中浮动着游移的黑色颗粒,风一拂过,仿佛把峦影的声音吹得更加颤抖。长黎没有应答,四周安静得可怕。她双腿一软,跪倒在长黎身边,一边哭一边用手去推他,“你不要吓我,你不准死,听见没,我不准你死,阿宋,长——长黎,长黎你听见没有,我不准你死——”鼻涕眼泪稀里哗啦地流下来和脸上的血混在一起,迷住了眼睛,峦影用破破烂烂的衣袖擦了擦,眼泪却流得愈发凶猛。
    “对——对不起,”峦影死死揪着长黎的衣裳,抽抽搭搭地哭道:“我以后再也不会任性了,也不会一头热了,你想和昭霓在一起就和她在一起,你爱冉漪就爱冉漪,你不想见我也没关系,讨厌我也没关系,是我哥哥也没关系,只能偷偷喜欢你也没关系,怎么样都没关系,我不准你死,你不要离开我,哇——”说到最后,峦影干脆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
    “你要是再推我,我就真的要死了,”躺在地上的长黎气若游丝地说道,他竟然还有心情对她微微一笑,“怎又叫错了,我可不是甚‘阿送’‘阿收’的,小笨蛋。”
    峦影连忙爬到长黎面前,又是去翻他的眼皮,又是把食指探到他鼻子底下,前前后后确认了大半天,再往自己脸上狠狠掐了一下,疼得泪水哗啦一下又涌上眼眶,她才敢确定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她破涕为笑,扑到长黎身上死死搂紧他,哽咽道:“呜——太好了,你没有死,没死,太好了——”
    长黎身子一僵,呼吸陡然沉重了许多,他勉强把右手掌放在峦影的后脑勺上,安抚地摸了两下才开口道:“峦影,放开我。”
    峦影把脸埋得严严实实,死皮赖脸地不肯出来,她大声道:“我不放!”
    “乖,放开。”长黎眉头微拧。
    “就不!”峦影噘着嘴,抬起一双泪目瞪他,死活不肯松手。
    “方才你怎么保证的?你说你再也不会任性了。”长黎脸色沉下来,仿佛又要开始训斥她似的。他这一栽倒是把九婴咬在他手臂上的脑袋给甩了出去,但几根断齿可还是实打实地穿插在上头呢。峦影这好家伙,箍得不是他的腰,连两只胳膊也一同箍进去了,瞬间把他疼出了一身冷汗。他怕要是直接说出来,小丫头片子又哭个不停,那可真是叫人头疼啊。
    “真小气,连抱一下都不行,”峦影抽抽鼻子,不情不愿地松开手,朝长黎投去两道幽怨的小眼神,“我这不是怕你——”她没说下去,后知后觉地望见长黎那只鲜血淋漓的手臂和狠狠插在上面的毒齿,眼里不由自主又含了汪汪的两泡泪,“我,我不是故意的,很疼吗?”她一副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只能安静下来,沉默地瞪着泪眼注视长黎。
    长黎也看向峦影,眼中染上了淡淡的笑意,即使伤处疼得厉害。他再不是那个向来风度翩翩,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了。现在他和她一样狼狈,头发乱七八糟,脸上花里胡哨,身上没一块完好的布料,还以一种特别奇怪滑稽的姿势躺在九婴的肚皮上。所以,他这个不听话的坏姑娘,她从来都不需要自卑啊。他是这样一个朝秦暮楚的可恶的混蛋,她完全可以不要喜欢他啊。
    “很疼,真的很疼,”长黎认认真真地回答道,“所以你现在能把我扶起来了么,我动不了,小笨蛋。”
    “我不是小笨蛋,我很聪明的,”峦影把黏糊糊的手在衣裳上揩了两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将长黎轻轻扶了起来,“我短短几百年就练成神功了呢。”
    “可惜没练成。”长黎挑了挑眉,否定道。他挑眉挑得可比九夜熟练得多——浓淡相宜的眉,只一边轻轻扬起,形成一个并不夸张的弧度,偏偏就有数不尽的风情落在上面,眉下深不见底的黑眸也专注地瞧着你,仿佛能把人吸进去一样。哪里像九夜那个臭傻逼,一只挑不来就两只一起挑,好端端一个美男子生生被他挑成了猥琐男。
    “谁说我没练成了?”峦影不满地嚷嚷,她摇摇昏沉沉的头,把九夜这讨厌鬼从自己脑海中轰走。她把动作放得很轻很慢,生怕碰到长黎那条惨不忍睹的手臂。
    长黎不置可否,脸上又挂起那种高深莫测的笑容,只不过这个笑容好似把他和她的距离又拉远了许多,就像在凡间抬头看天空中遥遥挂着的那轮冷月。她让虚弱的长黎靠在自己身前,可惜她也是个死里逃生出来的,还没靠上一会儿,长黎压着她,她压着空气,两个人又躺倒在九婴的大肚皮上。
    “你好重啊。”峦影懒洋洋地任由他也懒洋洋地压在自己身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又小心地爬出来,往周围打量一圈,歇了片刻,便把长黎拦腰抱了起来,低头朝他咧嘴一笑,看上去很开心,“还喜欢这个姿势么,小黎黎?”九夜扔掉的那本《勾搭女神/女妖/女魔头百分百不失手秘籍》被她捡回来翻了个遍,也算吸取了个中精髓。
    长黎点点头,莞尔一笑,喑哑的嗓音带了种致命的诱惑,“我很喜欢。”
    这世上为何有长得如此好看的男人!?为何这男人病怏怏的模样还是这般好看!?
    被调戏的那个人仿佛成了自己,峦影脸一红,丧气地抱着他从九婴高耸的肚皮上一跃而下。自己道行终归是没有花中老手的他高啊。她在心中自嘲道。
    峦影将长黎放下来,让他倚在了九婴尸体的长脖子上,然后愁眉苦脸地问他,“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飞不动了,也不能抱着你飞出去。”九婴尸体周围像是筑起了一圈无形的墙壁,把他们牢牢困在其中,真是连死了也不肯叫人好过。
    “帮我把手上的牙齿□□。”长黎倒是不着急的样子,简短地答道。
    “怎么拔!?”峦影错愕地睁圆了眼睛。
    “用手拔。”长黎看白痴一样看她。
    “我现在一点灵力也没了,你会痛死的。”峦影连连摇头。她不敢,她害怕,万一自己没拔好,反而把他的手臂弄残废了怎么办,虽然现在看起来本就是残废了的样子……
    长黎不依不饶,嘴角噙笑,“别害怕,我不会死的。”
    “我不要,”峦影还是拼命地摇头,拔腿就想硬闯出去,“我去找钟音和杨戬来——啊——”她惨叫一声,额头左侧多出一个和右侧对称的大包,像长了两个可爱的小犄角。
    “不想我死就听话,”长黎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笃定了她是跑不掉的,“峦影,过来。”
    他冰凉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在其中一根牙齿上。峦影觉得自己的牙齿吓得都开始打抖了,咯吱咯吱地发出脆生生的响动。天色昏暗得吓人,整个世界都寂静无声,峦影手指一根根收紧,牢牢抓在了九婴的牙齿上,对长黎怯怯道:“那我拔了哦?”
    长黎眯起那对漂亮的桃花眼,仿佛接下来只是要去享受一杯清茶,或者吃两块糕点一样悠闲。他朝峦影点点头。
    尖利的牙齿粘连着血肉一齐被拔了出来,峦影心跳得厉害,每一下都像是要从胸腔中蹦出来,撞得她胸口难受。一根,两根,三根……拔到后面,峦影的手几乎抖得像筛糠一样,长黎的脸色愈来愈白,额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拔至倒数第二根的时候,她闭着眼飞快的速度因为恐惧而滞缓了一下,闭口不言的长黎发出一声闷哼,她立刻惊恐地停下动作,带着哭腔紧张兮兮地去看长黎的脸,“长黎,你不要吓我,我不拔了,我去找人来,我不拔了,呜——你不要死啊——”
    “就快了,”长黎瞥眼自己的手臂,又看向她,眸光温和而专注,宛如他宫中那汪清凉澄澈的池水,映出她惶恐焦急的脸庞,“你看着我,或者跟我说说话。”
    峦影哪里敢看他,多看他一眼,她都会无法控制地多喜欢他一点。她迅速垂下头,一咬牙,把倒数第二根牙齿拔了出来,泄愤似的扔出老远,接着把手放在最后一根牙齿上,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刚才为什么亲我?为什么那么生气?”话一问出口,她就后悔得直想扇自己巴掌。
    最后一根也是最顽固的一根,峦影使出吃糕点的劲儿拔得满头大汗,也只□□了一丁点儿。她感觉到长黎的肌肉霎那间绷紧了,她的手又开始抖。
    “想亲便亲,想气便气,哪里来的那么多理由。”长黎的气息有些不稳,说起话来倒还是顺顺溜溜的。
    峦影又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刺啦”。呼吸的时候,像有一把刀子在扎着她的肋骨。
    “长黎,”峦影手里抓着那根满是鲜血的牙齿,浑身是汗,跪坐在地上的双腿麻木了,稍动一下,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上面啃噬。她低声而又快速地问道:“你真的是我哥哥吗?”
    不等长黎回答,她又怀着许久未有的热切大胆地直视他,眼中像燃起了两簇小小火苗,“如果,我是说如果,倘若我们不是兄妹,你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喜欢我?”她的双手撑在地上,身体微微朝前倾斜,亮晶晶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长黎,那份小心翼翼的期待叫谁都不忍心打破。
    长黎不说话,沉默地将目光落在她饱含希冀的脸上。
    “峦影,我们是不可能的。”长黎的眼神里仿佛有清浅的无奈,又像是心疼的怜惜,或者暗暗又含了点宠溺。
    不不不,她不要他的怜惜。
    峦影眼中的火苗“腾”地熄灭了。
    她尴尬地笑了笑,又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耸了耸肩,“没关系,唔,没关系,有个像你这般显赫的哥哥也挺好的,挺好的。”
    “你哭了,”长黎道:“你本应该忘记我的。”
    “好奇怪,这里的空气实在是太差了,好多沙子,”峦影擦干眼泪,放大脸上的笑容,“刺得眼睛怪不舒服的,没事儿,没关系。”反反复复,擦了又流。
    长黎的眼里忽然闪过一抹痛苦的神色。他的脸色泛白,嘴唇泛白,指尖也微微泛白。
    “我的灵力好像恢复了那么一点儿,我来帮你疗伤吧。”峦影急急说道,她突然往前凑近一步,不要命似的开始往长黎触目惊心的伤口里灌灵气。九婴咬伤的地方既凶狠又独特,它们就像不知餍足的无底洞,要把峦影所有的力量全部都抽干。
    “峦影,住手。”长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峦影恍若未闻。那些可怖的窟窿慢慢愈合了。
    “我让你住手!”长黎的声音又染上滔天的怒意,他抽出手臂,接着重重地把峦影摁进自己怀里,重重地咬她的耳朵,“听着,峦影,我要你给我好好听着,”他特别的凶,唯独对她一人这样凶狠,“我要你好好活下去,无论我今后做了什么,无论你有多恨我,就算我死了,你也得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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