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有幸之桃花劫

何况，五千年的修为罢了，没了这五千年的修为我依旧是神尊无妄，天上地下谁能奈我何？”
  铺在地上的龟甲显示出一副凌乱卦象，无妄凝神思索片刻，忽的仰面震惊道：“他在桃花坞！”
  
  ☆、陨落
  往桃花坞赶的路上，桃华哭了笑笑了哭，偶有路过的神仙，皆似看怪物般目视她，遥遥躲出去甚远，不敢靠她太近。
  她觉得自个儿当真是蠢的无可救药了，她竟不曾想过，帝君会选择桃花坞做他仙逝的地方。桃花坞距初云天那样近，又是她的家，她随时可能回来，她自然不会想到帝君会躲在最容易被她发现的桃花坞。
  帝君果真了解她透顶，提前知晓了她的心思，是以反其道而行之。她败得心服口服。
  一路心急如焚，目光方一触及桃花坞，桃华即刻敛袍下落，三步并作两步往花间小筑跑。
  桃花坞的百里桃林同初云天的花幕一样，皆是由帝君的术法维持的，眼下帝君将不久于人世，百里桃林的桃花尽数凋落，地面上是厚厚的一层落花，远远看去如片绯红的海子，软软的，风一吹便上下起伏。
  她跑在绯红的海子上，不留神被朽木绊了个跟头，霎时滚出去数步远。来不及掸落身上沾染的落花，她扶着手旁的一棵桃树起身，脚下生风，重又跑起来。
  花间小筑近在眼前，桃华抓住门栓，平了平心底的焦急与紧张，咽了口口水。她记得临去初云天前，她将小筑锁了起来，然如今小筑的门是轻掩的，可见帝君果然来过。她正打算推门进去，眼角余光流转，不经意瞥到不远处的桃花潭，日光摇曳，她似乎看见了个白色的人影。
  那人影背对着她，脊背挺直，满头墨发随风轻动，她看不见他的面容，但下意识的，她笃定，那个白色的人影就是帝君。
  她欢喜的说不出话来，觉得喉咙被堵住了，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灼灼发烫。
  她朝思暮想的青年盘腿坐于桃花潭旁，风卷着落花不断的从他身旁吹过，他的头顶、肩膀，皆是落花，然他却视若无睹，任由落花堆积，似乎没了抬手拂去落花的力气。他消瘦了许多，只瞧个背影都觉单薄，单薄的让她心疼。
  她想抱一抱他，想亲一亲他的额头，想听他喊她的名字，想赖在他怀里不出来。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快速朝他走去，未等到她再靠近他近一些，变故忽生。就在她准备开口唤他的一瞬，原本平静的桃花潭旁突然出现一团原色光芒，忽明忽暗，转瞬将帝君笼罩起来。
  原色光芒不大不小，正正好好罩住帝君全身，连一根头发丝都不露在外头。华光大作，她看见帝君动了动，抬起了手臂，落花纷纷扬扬，径直穿过了他的手臂飞向远方。桃华惊呼一声，帝君的手臂变成透明的了！紧接着，帝君的腰部也变得透明，只剩下正在缓缓消失的上半身，像变到一半的戏法。
  没有天雷轰响，亦无翻天覆地的征兆，一代帝君就这么悄无声息的陨落着，他不曾发出痛苦的叫声，也不曾刻意躲避原色光芒的笼罩，好像这场陨落是他等了许久才等来的。这场死亡，他赴的坦然。
  没甚么比亲眼目睹所爱之人魂飞魄散更为痛苦了，桃华用了全身的力气去唤他的名字，“初微！”他好像回头看她了，又好像没有，原色光芒耀眼，他的最后一缕头发被吞噬殆尽，桃花潭边空有水声阵阵，再不见白裳之人。
  自此以后，他只会存在三界所有众生的记忆里。
  空气恍若凝固住了，纷落的繁花停在半空，桃华终于昏厥过去。
  天幕陡然变暗，落花埋了她。
  她记起了初见他的那年，他着一身清浅白裳，他朝她伸出手，他问她，可愿跟着他走。她跟着他走了，这一路千里万里，她走的艰苦异常，索性她足够坚强，可兜兜转转数圈之后，他却走丢了。
  昏暗的梦境里，她总算又见到了他。
  梦里的青年依旧着身白裳，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分辨出他如玉石破碎般好听的嗓音。他柔声对她道：“小桃，你要乖。”
  她追着他愈走愈远，“我才不要，你若不在，我乖乖的给谁看？”
  他好像是笑了，停下了远行的脚步，“又不让我省心。”
  她在梦里也哭的满面泪痕，哀求他道：“你别走好不好，我舍不得你走，只消你不走，我可以永远陪着你，是不是你只会出现在我的梦里？若是这样，我可以永生不醒过来。”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宠溺道：“你如何能永生不醒呢，小桃，你要醒过来，你要好生活下去。”
  她蹭着他的手，撇嘴哭道：“我会乖的，帝君，我会乖乖的，你不要走，你走了我会难过死的。”
  帝君的面容有一瞬清晰，不过只是一瞬，重又变得模糊不清，他的声音亦变得飘忽不定，“舍不得也要舍得，放不下也要放下。小桃，你要好好的，我不能陪着你了，以后的路皆要你一个人走，你不要害怕，你不能害怕。”
  有一缕光明穿透漆黑的梦境，似黎明前的曙光，桃华意识到她要醒过来了，她朝他急切道：“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莫名的拉扯感催使她离帝君愈来愈远，她听见了他压抑着的话语，“小桃，我爱你。”
  她在梦里也能感受到那份汹涌流淌的悲伤，这份悲伤并不是从她心底流淌出去的，它来自帝君。他这样悲伤，可是因为以后他再也无法见到她了？
  她不愿睁开眼，她知道，只消她睁开眼，帝君就会离她而去，他们当真再无相见的机会了。可她抵抗不了那股拉扯感，眼前的光亮愈发盛放，她贪婪的望向黑暗里的那道虚影，舍不得挪开眼。
  末了，她终于清醒过来。颤巍巍的睁开眼，强烈的日光照在她的脸上，脱离了梦境，她才发现身下的枕头已被眼泪打湿了。无妄和流封并排站在床边，见她醒了，一齐围上来，面上的担忧不言而喻。她揪紧手边的毛绒毯子，咬住下唇，绝望道：“无妄，无妄，帝君死掉了，他死掉了！”她痛苦的抱住头，两行新泪犹自流淌，“我亲眼看着季霖死掉，又亲眼看着帝君死掉，我还能再看谁死掉！流封，你们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啊。”
  流封不忍的扭过头去，抬手揩去眼角泪珠，无妄按住她的肩膀，前后摇晃着她的身子，镇定道：“桃华，冷静，你听我说！”她睁着泪水纵横的眼看他，无妄凝神思索道：“我们还有法子，我们去求极尊神主，我们现在就去求极尊神主。”
  她寻回了一丝清明，连连点头道：“对，对，我去求极尊神主，我去求他复活帝君。”她翻身下床，取过斗篷披在身上，暗暗咬了咬牙。
  她不知帝君能复活的概率有多大，但哪怕只有十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尽力一试。
  桃华走后，桃花坞陷入一片静寂，流封与无妄各站床榻一头，久久无言。
  良久，流封挪了挪身子，偏头同无妄道：“帝君的三魂已散，躯壳亦随洪荒之光湮灭不见，纵使极尊神主出手，应当……也无挽回的余地罢？”
  无妄似是不忍听，缓缓闭上双目，颔首道：“嗯。”
  “那你为何……”
  无妄深沉叹息一声，“给她希望，总比给她失望容易。”流封沉默不语，他睁开眼，抬手遮了下日光，交代他道：“我追过去瞧瞧，桃华若伤心极了，保不齐会做出甚么极端的事。你回初云天帮我照看下鱼丸，那小子是三界未来的希望，初微传了帝位与他，必定有传位的道理。”顿了顿，又道：“你也别太难过了，生死乃是常事，现在你左不过是送走了初微，将来还要送走桃华，送走我，若总为送别难过，还如何有欢乐日子。”
  流封面上的悲戚不减，但仍是点了点头。
  极尊神主的宫殿远在含泷山，周遭冰雪覆盖，一年见不到几次太阳，同无生谷极为相像。无妄御风而去前，已设想好了将要见到的情形。
  极尊神主脾气古怪是出了名的，初微是三界的帝君，身份地位显赫尊贵，仍在他那里吃了闭门羹，求了他半月才求得他一见。桃华身份不及初微尊贵，又同极尊神主没有交情，估摸得跪上小半年，极尊神主才会同意见她。
  同意见她并不代表就能使初微复活，纵使极尊神主法力滔天，应当也无逆转乾坤的能力。极尊神主也是上古尊神，似他们这些上古尊神，一生只能做一件逆天之事，若将这个机会用掉了，再做逆天之事会被天道反噬，或生或死，全部凭借运气。极尊神主帮初微复活了桃华，已是逆天而行，他不会冒着被天道反噬的危险再去帮桃华复活初微。
  他点化桃华来求极尊神主，并非是真正为了复活初微。
  不论极尊神主复活初微与否，有了这个盼头，桃华便能再活半年。旁人看不出桃华的求死之意，他却能看得出来。他以卜卦为业，这些年看遍了世间形形□□的事，看多了恩怨情仇爱恨分离，有时只消抬抬眼，便能知晓求卦之人的心思想法。
  帝君陨落到最后时分，他同流封才赶到桃花坞，他从桃华唤初微的声音里头，听出了她的万念俱灰。一个人若没了活下去的念头，只从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里头便能瞧出来。眼下他只能先诓她半年，兴许半年后桃华心中的哀恸减轻几分，她便不再一心求死了。
  他同初微相识一场，没甚么能替他做的，保住桃华的性命，让她活下去，于初微而言该是最好的馈与。
  
  ☆、大结局
  苦寒堪比无生谷的含泷山亦杳无人烟，空谷清幽，无妄踩着厚厚的积雪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