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泠香：玉骨

月渐西沉，天边悠悠泛白，晨曦的曙光驱散了浓重的夜，昨日过往，仿佛也随着夜幕一般，渐渐的融入了回忆，难以剥离与割舍。
    炎落一夜未眠，眼中红红的布满了血丝，眼底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青色，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十分憔悴。
    他抬手在眉心处狠狠的捏了几下，这才又精神了一些。轻轻舒了口气，他缓缓支起身子，挪动了一下位置，半坐半躺的倚在了床头。
    过了好久，他幽幽开口：“虽然知道很难，但是我会试着一点点忘记你。反正时间这个东西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意义，总有一天，我会变得像以前一样的恣意随性，万事不予心。”
    疏影的肩膀几不可察的颤了一下，薄薄的被子向下滑落了些许，露出了只覆着里衣的肩头，瘦弱的背影此刻显得格外的单薄。
    “我答应你，以后的日子里会过得很好，所以……”炎落伸出手，扯过被子替她重新盖好，“傻丫头，你也要答应我，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至少，别再让我想起你的时候，再为你担心了。”
    说着，他俯下身子，在她的耳畔落下一吻，“影儿，再见了……”
    日头还没有完全出来，阳光明晃却又不那么刺眼，空气清新的很，连身周偶然拂过的风都显得略有凉意。
    炎落只身一人走在街上，脑袋昏昏沉沉的，脚步也重的很。现在的他只觉胸口郁结的厉害，大口的喘了几下，可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
    他沿着熟悉的街道，一路来到了醉月楼，站在门口看了好半天，却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转到了侧面的一条狭窄的小巷。
    小巷内坑坑洼洼的，不少地方都有积水，没走几步鞋子就被打湿。炎落也没心情去顾忌，他见二楼的一扇窗子开着，叹了口气，足尖一点，轻身从窗口跃了进去。
    祈宣本来正在用膳，刚一抬头，忽见窗前人影一闪，再一看，竟是炎落。
    “若龙神不嫌弃，不如一起用膳？”
    “我不想再跟你废话。”面对祈宣的邀请，炎落只是神色冷冷的回了一句。
    这下祈宣倒是有些狐疑，见他眼中布满了血丝，整个人显得十分疲惫，语气却是不善的很，真不知又是哪里得罪了他，惹他一肚子的气。
    炎落静默了片刻，缓缓的别过脸去，将目光投向了房间的一侧，“我要回去了，好好照顾她。”
    祈宣一愣，随即明白了他话中所指。
    可还没有做出反应，又听见他幽幽开口：“那丫头不是太让人省心，对吃食挑的很，从来不吃口味重的东西，喜欢糖醋鱼，却又不会吐刺，而且还会时不时的闹些脾气，需要人哄……”
    他说着说着，声音却哽在了那里。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说好了此生不离不弃永世相伴，那现在这样又是为何？为何自己会叮嘱另一个男人好好照顾她。
    其实那丫头还笨的很，天冷了不记得加衣，睡觉的时候偶尔还会踢被子，难过了也不会说出来，从来不会照顾自己的情绪，还总是傻傻的胡思乱想……
    怎么办？想要叮嘱的话那么多，到底应该从何说起。他生怕遗漏了哪点，以后又让她受了委屈。可是转念一想，好像又没有开口的必要。
    祈宣做的比自己好多了，他总是在她难过时默默的陪在身边，既温柔又体贴，不会让她担心，不会惹她生气。而自己呢，除了让她一次又一次的难过失望，还会做些什么，自己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他说教。
    炎落苦笑连连，眼中满是浓郁到化不开的悲戚，“算了，我认输。”
    言罢，他单手扶着窗棂，刚想离开，却又想到了什么，动作顿了下来。
    过了片刻，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炎落长叹一声，道：“回去告诉你父君，若是魔族不再向我天界挑衅，我绝对不会先向魔族出手。”
    祈宣心下骇然。
    魔族与天界之间向来纷争不断，虽然经由上次仙魔盟议之后关系缓和了不少，但彼此私下里都是在养精蓄锐，说不上因为一个什么契机，双方战事还将一触即发。
    而他身为炎龙神，御火司战，本是天界百万之师的主帅，怎么会轻易许下这等承诺。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炎落无奈的撇撇嘴角，“不是说好要给她一个安定的家吗？若是战事再起，你的承诺要怎么实现。”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尽量是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祈宣，你最好记住你说过的每一句话，若是有一天你负了她，我会让整个魔族陪葬。”
    “龙神多虑了。”
    “我也希望是自己多虑了，好好待她，我……会感激你的。”
    说完，炎落纵身一跃，又一股风似的消失了。
    看着眼前空荡荡的窗口，一时间，祈宣思绪万千。
    “输了吗……这场游戏里，输的人，永远只有我一个。”
    院门大敞，空荡荡的一片光景显得格外萧条冷清，只有角落里的竹竿上挂着几件早已干透的衣裳，似乎在向人们昭示，这里还是有人居住的。
    祈宣环顾了一下四周，神色渐渐的黯了下来。
    以前他曾来拜访过一次，那时院内摆设虽然单调的很，可是给人一种淡淡的温馨感。而现在，若说这个院子是处于荒废的状态，也不为过。
    他缓步走到疏影的卧房前，轻轻的叩了几下门，“是我。”
    屋内无人应答。
    他轻叹一声，抬手试着推了一下门，发现门内并没有上闩。
    疏影侧身倚在床头，怀里抱着小狐狸，素手纤纤，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它的小脑袋。
    不像在忘川那时，现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变化，那些似乎应该存在的哀愁与悲痛，在她淡漠的脸上找不到任何的痕迹。她只是无言的坐在那里，仿佛只是不经意的发呆，眼睛不知道在看着什么，怔怔的出神。
    小狐狸一见是他，立刻从疏影怀里跳了出来。它龇着牙，双眸微眯，恶狠狠的盯着他。看他正向着床边走来，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小狐狸身子一弓，瞬间摆出了进攻的姿势。
    “颜夕，过来。”经小狐狸这么一动作，疏影才回过神来，发现屋子里竟然进了人。
    小狐狸极不情愿的回头看了她一眼，觉得她的样子又不是像在开玩笑，只好悻悻的回到了她的怀里。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祈宣寻了把椅子，坐在了床前。
    疏影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目光又投向了别处。显然，这个问题她从来都没有想过。
    她只觉得这段时间过得好累，几乎耗费了所有的心力演了这一出戏，现在大幕落下，她只想好好的休息，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
    至于以后会怎么样，她已经不在乎了。反正一切都归于了沉寂，就像是遇见他以前的时光，无牵无挂，无悲无喜。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够牵动她的心绪了……
    又过了片刻，突然间她好像想到了什么，“颜夕，你先出去玩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我去叫你。”
    小狐狸听懂了她的意思，很明显，她有些话想和祈宣单独说。虽然它对祈宣实在是没什么好感，但是这种时候不应该再做一些多余的事让她烦心。这么想着，它又回头瞪了祈宣一眼，这才恋恋不舍的跑了出去。
    “谢谢。”她唇瓣轻启，低声说出这两个字。
    “永远不用和我说这句话。”他说的诚恳，顿了顿，转了个话题道：“你想好要去哪里了吗？若是没想好，可以先和我回去。我在岭北有一处行宫，你可以先在那里住下，离开了这么多年，也该回去看看。”
    “不用了。”她一口回绝。
    “这场戏还差个结局，总得做的足一些，把结局演完。”
    疏影不语，半晌，幽幽问道：“结局，又要演多久？”她现在已经身心俱疲，快要无力支撑了。
    “等事情稍微过一过，等他……把这件事彻底的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