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泠香：玉骨

“禀龙神，这是今日的折子。”
    钟尧恭恭敬敬的奉上折子，仔仔细细的说明，哪些是需要立刻批阅、哪些可以容后再审，规规矩矩的完全看不出孩子的稚气，倒像个刻板的小老头。
    沧羽随手翻看起折子，闲闲问道：“魔族那边怎么样了？”
    “禀龙神，并无异样。”
    那就好……
    沧羽稍稍放了心，虽然每时每刻都派人盯着魔族的动向，但没看到炎落安然的回来，心里总归不太踏实。
    真是希望他别再冲动行事了。
    一想起炎落的那些事，沧羽顿觉头疼的厉害，他无心继续批阅，随手把毛笔搭在砚台上，起身准备去逛园子散散心。
    岂料刚一起身，胸口一阵剧痛传来。
    他死死的捂住胸口，手背青筋暴起，脸色骇人的难看。
    “龙神！”钟尧急忙上前搀扶。
    “钟尧……”稳重自持的沧羽从来没有流露出如此惊恐的神色，他急急吩咐：“速速派人查看魔族现状，事无大小一律来报！”
    “是！”钟尧领命而去。
    沧羽额上冷汗密布，只得一手撑着桌面，不敢妄动。他急忙凝神调息，过了半晌，才压制住胸口的痛感。
    炎落，你究竟在做什么！
    若非戾气相迫，青霜不会哀鸣如斯。
    沧羽长长舒气，试着一点点稳住心绪，现在任何一点波动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只可惜，片刻之后，钟尧带来了最坏的消息。
    “禀龙神，不知为何，岭北之地突然业火擎天，大有波及天界之势！”
    沧羽心下骇然，急忙忍痛找出一枚印玺，将它交与钟尧，“传令下去，命所有能够布云施雨的仙君速速赶往岭北，不求灭了火势，但势必阻止它波及天界。”
    钟尧小心翼翼的接过印玺，略显担忧的看着沧羽，“龙神您……”
    “我没事，你快去传令，我稍候便到。”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响彻天际的轰鸣，仿若万千恶鬼齐齐嘶嚎。沧羽再也支撑不住，呕出一口鲜血后，便昏死过去。
    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三月有余，火光映染了大半个天空，夹杂着丝丝血腥之气，连吹来的风都灼灼逼人，火舌肆虐之处尽成焦土，百丈之内无人敢近。
    六界无一幸免，尤其是冥界，亡灵魂魄受其戾气所染，纷纷化成了厉鬼，相互吞噬、厮杀，原本平静的忘川河畔一片破败颓然。
    看着依旧凶猛的火势，沧羽揉揉额角，脸上尽显疲态。
    这三个月，施云布雨的仙君换了一批又一批，唯有他，执拗的守在这里，几乎是寸步不离。
    “这里有仙君们守着已无大碍，请龙神回去稍事休息，若有异常，钟尧定会及时禀报。”
    沧羽凝神静气，阖目静待片刻，对钟尧说道：“我没事，传令下去，撤回所有的仙君。”
    火势未灭，为何会下此命令？钟尧略显疑惑的看着沧羽，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得应道：“是，钟尧领命。”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待所有仙君退下后，沧羽广袖一挥，脚下立刻现出了水漾纹云，随即他又念了个诀，在身周撑开了结界，也不顾凶猛的火势，径自冲进了火场。
    一连几日，沧羽虽然仍能感觉到青霜剑的鸣动，但那种痛处已经比刚开始轻了许多，这说明，要么是炎落重新封祭了赤影，要么是他屠光了所有，已不再有戾气的干扰。
    以炎落的性格，倒是后者的可能性会大一些，但无论如何，现在都是一个最佳的时机，以免再度节外生枝，现在一定要找到炎落。
    火舌肆虐，入目皆是断壁残垣，沧羽兜兜转转的找了好久，终于在一处殿前，看到了炎落的身影。
    炎落一手执剑，锋利的剑身拖在地上，发出骇人的声响，他墨发飞扬，头顶龙角毕现，苍白的脸上毫无生气，仿若失了魂魄一般，只是漫无目的的走着，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沧羽见状，急急落在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炎落……”
    炎落似乎听到有人在唤他，他眉头微皱，半晌过后，涣散的目光才落在沧羽身上。他仔细辨别着眼前的人，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才认清来人是谁。
    “哦，沧羽啊……”
    见他认出了自己，沧羽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若是赤影剑彻底反噬，炎落将会丧失全部的意识，在不断杀伐中逐渐走向毁灭。
    沧羽上前一步，伸手扣住了炎落的手腕，过了片刻，缓缓道：“炎落，现在照我说的做，先放开赤影剑，然后尽快调整内息。”
    炎落的元神极度虚弱，不仅仅是因为赤影的反噬，更是由于内息早已乱成了一团，凝成一股极强的力量在体内四处游走冲撞，使元神不断的损伤。
    “炎落……”沧羽又唤了一声，可他迟迟没有反应，无奈之下，只好伸手去夺，谁知炎落手腕一转，突然挣脱了沧羽，随即身周充满了杀气。
    沧羽一见如此，急忙后退几步，与炎落保持一定的距离，可胸口那种刺骨的疼痛再次传来，疼的他连连喘息。
    蓦地，他看见了地上的一样东西。
    是一条紫色的发带，似乎是刚刚拉扯时，从炎落身上掉下来的。
    这条发带倒是眼熟的很，当时还问过炎落，怎么突然转了性子改用发带束发了，炎落不答，只是笑的得意。后来再一想，便理清了事情的缘由。
    其实，这三个月，沧羽反复的问自己，到底是何原因能让炎落动怒至此，只是想来想去，答案似乎只有一个。
    消于六界，不入轮回，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沧羽俯身拾起那条发带，将它放到炎落的手中，“再这样下去，定是辜负她一片苦心了。”
    炎落不答，只是默默的看着手中的发带。
    过了好久，他哑着嗓子道：“影儿……”那个曾经熟记于心的名字，对现在的他而言，似乎格外的陌生。
    沧羽循循诱导，“还记得吗，这条发带是她送给你的，在那片梅花林。”
    一听到梅花林三个字，炎落突然发了狂一般，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发带，一声龙啸穿云拨雾、响彻天际。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啸鸣，周身一股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灼的人几欲落泪。
    未免受伤，沧羽急忙展开周身的结界，此时的他不敢妄动，生怕再次刺激到炎落，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到后来，那撕裂般的龙啸声势渐微，最后竟缓缓变成声声啜泣，听的人心恸欲碎。
    炎落拼命的回想，直到那些痛苦的回忆一点点在脑中浮现，她的笑，她的泪，以及她最后留下的零散的话语。
    影儿，相识这许多年，你可曾有一次真正的怪过我。
    若你还在，一定会摇头说无事，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蠢笨如你，竟愿意一而再再而三的原谅包容，我究竟哪里好，值得你如此待我。
    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苍白的脸上顿时濡湿一片。
    “我的存在究竟是为了什么，亏得世人称颂赤炎龙神，说什么御火司战泽被苍生，到头来，我却连她都保护不了……”
    “感情之事我不曾经历，亦无法好好规劝于你，只是事已至此，就莫要让她多做牵挂了，忘了这一切，好好做你的炎龙神，这才是她所希望的。”
    “她所希望的……”炎落听罢连连摇头，“她说过，会在那片梅花林等我。”
    听着他近乎疯癫的话语，沧羽厉声斥责：“炎落，你醒醒吧！若她只是肉体毁了，那无论碧落黄泉，你终归会找到她散落的元神。可现在，她元神寂灭，你到哪里去寻！”
    “谁说的……”
    沧羽心中一凛，莫非真的是自己猜错了？可看炎落的样子，应该没错才对，那他刚刚一番话又是何道理？
    炎落没有过多解释，只是伸手推开他，手持赤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沧羽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急忙上前拦住炎落，问道：“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炎落缓了片刻，启唇回道：“告诉你也无妨。”眼见沧羽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他却混不在意的吐出几个字。
    “九转轮回盘。”
    六界之中，各族有各族的秘宝，而这九转轮回盘本是冥界之物，能够溯回时光，活枯木、肉白骨，后被凤神凤萧盗走，行了逆天的举动，从那之后，一直下落不明。
    “沧羽，时至今日，我不得不承认，凤萧他虽然法力势弱，但在五行阴阳方面，却是个天才。”
    沧羽气的浑身发颤，他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愤怒，冷眼看着眼前的人，“你竟然瞒了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