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之劫

第40章


直到早晨八点,H市公司那位主持工作的副总捺响了他客房的门铃,他才草草地刷牙洗漱……
  在自助餐厅,他遇到了崔导。崔铁牛笑嘻嘻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又看看低头在不锈钢餐盘里默默夹菜的潘晓虹。问候道:“殷总,早上好,昨晚睡得怎么样?”
  “很好,你呢?”
  “我一夜失眠。”
  华天奴见了他,什么也没说,看那眼神,天如一定知道他和潘晓虹昨晚发生了些什么,当然他也能猜到天奴和洋马之间也一定有故事,只是彼此都是聪明人,心照不宣。现在许多事情都是心照不宣的,凡大声宣传的东西,心里一定是不以为然的东西。他默默地想。想到这儿,他笑着摇了摇头,夹起一个五香鸡蛋放在自己的盘中。
第十一章
  太阳照进病房,他感到浑身暖洋洋的。体内病灶仿佛已融化在阳光里,使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置身于这间充满温馨的病房,眼前是鲜花和堆得高高的各类的营养品,自从住进隔离区后,每天仍然有不少人送来各种慰问品,这使他至少减轻了刚入病区的孤独感,这也使他感到了温暖。洁白干净散发着肥皂香和光照香味的被褥,电视机、DVD机及亲友问候的电话,使他的心情仿佛驱散了阴霾的蓝天,变得明朗多了。
  早晨他吃了一大碗菜肉大馄饨,体内的热量开始缓缓上升,体力的增强,使他对这个“疑似非典”又产生了质疑。这质疑有点像是萨哈夫对美军攻占巴格达的质疑,也有点像是前些时中国那位最着名的军事专家在中央电视台对美军是否能够迅速攻占巴格达的质疑。他恍惚记起了那位表情严肃,戴着贝雷帽,穿着便服,鼻梁上架着宽边眼镜,外形像是军事指挥官,举止像大学教授,言谈像戈培尔可以说是风度翩翩的伊拉克新闻部长萨哈夫先生。美军攻占巴格达那天,阳光是很明媚的。萨哈夫先生的最后一场记者招待会竟是站在蓝天白云下,背景就是巴格达最大的宾馆。身后还可看到随着微风摇曳的椰子树,耳畔可以听见远处隆隆的枪炮声。其实就在不远处的萨达姆广场上的市民正在欢呼着将那位独裁者铜像推翻在地,而这边镇定如常的萨哈夫先生竟像没事儿似的说,伊军正在进行顽强的抵抗,巴格达街头根本未见美军的影子。然而当萨先生讲完这些话后,不久就脱下军服换上宽大的阿拉伯长袍从后门溜走了。这就是萨哈夫,一个可爱的爱国者,一个敬业精神极强的政府新闻官,面对战争处变不惊,比那些不战而降的司令官要伟大得多,即使那些徒作大言的答记者问,也成了职业道德高尚的标志,新闻战嘛,总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尽管萨哈夫先生说的大部分是假话、虚话,而他的敬业精神使这些假话、空话、大话成了最精致的文学艺术创作,千古流传。
  想到了萨哈夫先生他很快又联想到了自己。他成了省城首例“非典疑似”病人后很快就置身于媒体的包围之中,他想和媒体接触又怕和媒体接触。这种心情是非常矛盾的,想见媒体是希望媒体能够通过各种传播渠道证明他并非“非典”患者,连疑似都不可能;怕见媒体是怕媒体提一些刁钻古怪的问题,使他难以回答,反而弄巧成拙,贻笑大方。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中国的萨哈夫,面对媒体的轰炸能够处变不惊,语惊四座。因为他毕竟教过新闻,也教过中文,最好是将新闻和文学结合,使他的答记者问更带艺术性,更能流传千古。萨哈夫仅仅是学过新闻,就这么伶牙俐齿的,对布什、布莱尔又是挖苦又是嘲讽的。而他曾经是新闻传播学院和文学院学生的老师,应当是具备胜过萨哈夫先生的气质和机智,这一点他十分的自信。
  他的手机开始热闹起来,他知道媒体的轮番轰炸开始了。他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沉着冷静地打开了手机。哟,是《快报》的记者,这个《快报》背景硬,来头大,最不好对付,一向以“讲真话,办实事,树正气”为其办报宗旨。要认真对待。他正了正身子,振作起精神,聚精会神地接受记者提问。
  “请问您是殷国鹏副总经理吗?”
  “我是殷国鹏。”
  “您被诊断为本市首例非典疑似病例,请问有什么感想?”
  “我知道现在外界对于非典患者有很多的想法,我想,我真的需要解释一些东西。”
  “你需要解释什么?”
  “我首先要说明一个细节,我在北京的时间只有一天。回省城后,一段时间里身体也未出现问题。我因为工作需要经常出差。4月下旬一周内,我去了四个地区八个市,工作节奏非常快,人变得很疲劳。其中一个细节我想说明,出差时,我在宾馆里都是开窗睡觉,当时只想到通风,却忽视了保暖,第二天我就感到了咽喉疼、头疼。白天开会,晚上还要工作到十二点。回省城后,我就感到了不舒服,头疼,咽喉囊肿,但是我心中清楚,这些病症都是典型的上呼吸道感染。”
  “外界反映你在去医院就诊时,隐瞒了去疫区的情况,有这回事吗?”
  “有人说我隐瞒了去疫区的情况。我知道这个疫区主要是指北京。我记得,在医院门诊时,医生问我这两天都去哪儿了。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两天我去了省内一些地方,然后我就把我去省内的一些城市罗列了一下。后来有人说我是隐瞒了去北京的情况,其实没有,我去北京是在二十天前,我当时怎么会想到说明二十天前的情况呢?”
  “听医生说,你开始入院时,情绪很不稳定,现在心情如何?”
  听到这里,他笑了:“我每天都配合医生的治疗,此外我还看电视《乾隆王朝》,看《走向共和》,看《收获》杂志,《小说选刊》、《小说月报》。我进医院时带了许多书。”
  “和家人有联系吗?”
  他沉默了片刻:“我每天都和夫人通电话。可是电话通的时间不是很长,因为我的手机一开机,就不停地有朋友打电话过来问候,我每天不停地向他们解释我的情况,真想录个音,接每个人的电话都放一遍。”最后这句话他是笑着说的,他想接受记者采访要来点幽默感,幽默是一种智慧的体现,萨哈夫之所以可爱,就是他的幽默。
  “最近的心情怎么样呀?”
  “其实我了解外界对我的看法。这对我是一种压力。可是我还是要告诉自己,要有一个好的心态,只有这样才会使这里的人也有一种安全感。”
  “最近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听到这里他再次放声大笑,显出很高兴很爽朗的样子,这是一种中气很足的表现:“你听我的声音怎么样?起码很洪亮、很健康吧!自从入院以来,我一直未发烧。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可以说非常好,每天的体温都37度以下,血样饱和度已接近正常人,X光胸片也表明我的身体已明显好转,希望能很快痊愈,我想再过一段时间,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对于对你有误解的朋友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最想说的是,我没有隐瞒什么,希望大家能对我多一份理解和关爱。”
  “难道你对那么多人,因为你而被隔离,没有一点表示吗?”
  他迟疑地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字斟句酌地说:“我想通过媒体,对由于我的原因给各位带来的不便深表谦意。”
  他结束了《快报》记者的采访,心中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感觉他回答得十分得体,其水平绝不亚于萨哈夫,萨哈夫是新闻学院的学生,而他是师范大学的老师,学生的水平怎么会超过老师呢。他有点很得意了,于是他切开了白文龙局长送来的大西瓜。西瓜绿皮红瓤,很是诱人,于是他用匙子开始品尝这红瓤大西瓜。他感觉这西瓜真甜,甜得入心入肺,滋润心田。这白文龙局长真是很有人情味,很可爱,很天真,充满书生气的领导。如今这些很古典很传统的品质,往往受到现代人的嘲弄,人们更讲究的是崇高旗帜下的实惠,这难免成就了虚伪,消解了人与人之间的真诚。人们仿佛是戴着假面行走的演员,说着言不由衷的台词,扮演着行不符实的角色。这老板为什么还不打电话来呢,拨她的手机也不开机,想到这里他心情就有点灰暗。刚才接受记者采访的良好心情,顷刻间仿佛蒙上了一层灰,他试图抹去那层灰,但是抹不去,他打开了电视机。
  省台的新闻节目正在播出。在电视画面上,出现了老狗那魁梧的形象,再看看老狗魁梧身体的旁边竟是白文龙局长。白局长精力充沛,满面红光,方头大脸上带着爽朗的微笑。省台播音员报道说,省服饰局领导慰问服饰集团公司全体员工。那口吻好像我堂堂正厅级集团公司成了服饰局的下属单位,也许白文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蓝色的天空,白云在空中悠闲地飘荡,和煦的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普照在青山绿水间。青青山麓下一幢幢红顶黄墙的别墅隐落在绿树之间。画面还可隐隐约约地看到小桥流水和精致的亭阁。别墅群前是宽大的绿色草坪,草坪上他的同事们有的在打羽毛球,有的在树阴下看书休息,有的在三五成群地聊天,简直是世外桃源嘛。如果不是黄色的隔离线在前面竖着,白色木牌上用红色醒目大字写着“隔离区”,谁都会认为这是一个条件优越的疗养院。穿着藏青色西服的白文龙局长,带着身穿灰色夹克衫的老狗处长俯身钻出黑色奥迪车,他们都戴着厚厚的大口罩,老狗手持一张粉红色的纸片,那肯定是慰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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