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之劫

第44章


老狼家的阳台摆放着一盆盆盛开的鲜花,一盆吊兰绿盈盈地吊下来,老狼把口罩挂在下巴上,大约是为了使自己的声音更加响亮。记者把一个绑在竹竿上的长话筒伸出去,尽量地接近老狼所住的三楼阳台。老狼带着胜利的微笑,好像在朗诵一首诗。狼婆子一手扶着老狼,一手扶着狼崽,狼崽做着V形的胜利手势。
  电视台记者报道,这位被隔离的吴沧浪先生是本市首例非典疑似病人的邻居。他感觉他在隔离期间没什么不方便,政府把一切该考虑的都考虑到了,他的儿子正在办理去美国留学的手续,由于“非典”被耽搁。但是,吴先生的儿子在网上参加了国际奥林匹克的数学竞赛,吴先生的儿子对自己参赛的成绩非常满意,认为获奖是不成问题的。而吴先生本人则利用隔离的机会看书,学习,写作,生活得非常充实。在隔离期间他有感于白衣战士无私地奋战抗非第一线,特地写了一首歌颂白衣战士的长诗,来庆祝在这个特殊时期如期到来的国际护士节。
  他在当天的报纸上看到了老狼写的这首长诗。看了这首诗他心中有点酸溜溜的。他一直想写这么一首诗,一直未能写出来,竟然让老狼这家伙占了先机。说实话,以他中文系讲师的目光来看老狼这诗写得不怎么样,至少不够含蓄,净是词藻的堆砌,但感情还是十分真挚的。他在心中为自己叹息,多年政坛的驰骋,他的才华完全献给了老板的事业,又能够留下多少值得忆念的东西呢?除了金钱上的不断充实,精神上的长进几乎等于零,如今老狼精神上很富有,他却成了精神乞丐。越是深入想下去越是感觉到自己的丑陋卑微。但是,他仿佛有某种感觉,他上了老板这条船就下不来了,他必须为她扯帆挂缆,将船推向波浪的巅峰。但巅峰过后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他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的才华是被世俗的功利所淹没了。
  他想,曹雪芹如果一直高官厚禄恐怕是写不出悲金悼玉的《红楼梦》的,最多写些附庸风雅的青词雅乐一类,像明代奸相严嵩就是写青词的高手,人称青词宰相。人只有堕入底层,才能对生活有更深的感受,才能写出思想深刻的作品,他大约这辈子是难以从功利的怪圈钻出来了。而老狼却是钻得进,也能出得来,这倒也是本事呢。把功利玩弄于股掌之上,这倒也真是不简单呢,有点粪土当年万户侯的味儿。且看老狼的诗是如何写的,他打开报纸,仔细阅读:
  持灯女郎——献给抗击非典中的女护士
  南丁格尔,近代护理制度的创始人。1853年率三十八名女护士赴克里米亚战争前线。在战地医院手持蜡烛巡视病房,修长的身影映在墙壁上,士兵因感激而亲吻之。后人遂把护士称为持灯女郎。
  披着素洁的白纱
  仿佛降临人间的仙子
  踏着月色缓缓走来
  亭亭玉立颔一窝春的笑靥
  飘飘洒洒带一路星的光芒
  美丽的倩影映在墙壁上
  在太阳升起的黎明前
  你踩着梦的晨曦
  穿过黑暗的隧道
  移动生命的火花
  照亮前方的路程
  仿佛高加索山
  薪火相传的普罗米修士
  烛光中涌现无数个南丁格尔
  仿佛爱琴海
  碧波簇拥的阿佛罗狄特
  病房里出入千万个持灯女郎
  死水中的点点微澜
  激活圈圈涟漪
  出水芙蓉将吐露缕缕芬芳
  旷野中的微微烛光
  驱散死神的阴影
  失明的眼顷刻憧憬着希望
  沙漠中的丛丛绿树
  唤来阵阵轻风
  欢快的驼铃将春天歌唱
  啊,持灯女郎
  大雾弥天下闪闪烁烁的火焰
  苍莽林海中上下翻飞的翅膀
  暮霭昏沉里跳跳荡荡的亮色
  暗夜如磐间漫天欢舞的礼花
  你是天空中翩翩降临的使者
  以轻盈的玉臂和灵动的手指
  蘸淡淡月色和闪闪星辉
  穿透宇宙间冥冥的夜空
  用轻轻扬扬的纱裙
  勾勒出浩浩瀚瀚的银河
  不!你是尘世间普普通通的护士
  以素袖擦去断臂壮士斑斑血迹
  用白巾拭去伤病儿女点点泪痕
  脚步轻轻呀,再轻一点
  怕惊扰房里安卧的病体
  让美丽的梦洗却痛苦的记忆
  动作娴熟呀,再熟一点
  将丝丝关爱输入冷却的脉管
  让热血重新奔涌在跳动的心脏
  还一个人的血肉之躯
  塑一个民族铁的脊梁
  点燃起万千个生命的火炬
  驱逐梦魇般黑色的魔障
  火焰中无声地拼杀
  热浪中奔涌着叱咤
  月色下默默地燃烧
  你是白色的蜡烛
  没有眼泪,惟有奉献的汗水
  在火光中向瑰丽的云层升华
  跳动的精灵在霞光中闪烁
  正直的魂魄在虹霓中激荡
  妙曼的倩影在夜晚
  是摇曳的烛光
  送一灯光明暖万千人心
  飒爽的英姿在白昼
  是亭亭的玉树
  摇满枝绿阴送一片清凉
  啊!持灯女郎
  无论是硝烟弥漫的决战前沿
  还是病魔肆虐的和平岁月
  你都用生命之光昭示着
  终身纯洁,忠贞职守的誓言
  我看不真你楚楚动人的容颜
  但是,你闪烁着光明的眸子里
  能读出你的美丽和聪慧
  挂满着汗水的睫毛上
  能破译你内心的刚毅和顽强
  看完了老狼这首洋洋洒洒,似乎是一气呵成的长诗,他心中直纳闷,这诗怎么是老狼写的呢,应该是他写的才对呀。这正是他心中对护士的感激之情呀,尽管这些护士一直把他当成“非典疑似”,但对他的护理确是无可挑剔的。他就这么胡思乱想地仰靠在被褥上。
  当隔离区病房的走廊上,出现扛着摄像机的人那可怕的身影时,他突然大叫一声“不好,是记者来了”,报纸上讲,经过防治“非典”办特别批准的进入病房进行采访的记者共三名,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在病房中。这些记者因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有些面目不清的样子。那神态仿佛是鬼子进村似的,一个个探头探脑的。他一跃而起,向卫生间躲去,他现在十分怕见记者,凡是不熟悉的电话号码他都不敢接,生怕是记者打过来采访的。而这三个记者除了一个扛着摄像机的,另两个手中还拿着采访机。三个记者仿佛是隔着病房玻璃窗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他确实是不想接受采访才慢慢离去。他在盥洗间待了大约有十分钟,他一直竖着耳朵,确信外面没有动静了,才蹑手蹑脚地推开盥洗间的门,先露出脑袋观察了一番。
  啊哟!妈呀,竟然还有一个记者像猫捉老鼠一样在等候着他的出现,慌忙中他未仔细打量这人是谁,因为这人穿着厚重的防护服,里三层外三层的,戴着防护帽、防护镜,整个面目不清,像是一个“三K党徒”,他不敢对视这人的眼睛,这人的眼睛像是一把刀子射向他。“殷国鹏,你躲什么呀?”这“三K党”像老朋友似的向他打招呼。
  “你们这些记者,怎么老缠着我呀。”
  “你看看我是谁?”
  “我不认识你,我不想接受什么采访,你们的采访都是带有偏见的,不过你的声音我有点耳熟。”他想这是一个女记者,而且声音非常熟。可能是他在学校教过的学生。
  “你再仔细瞧瞧。”
  他摇了摇了头,表示他瞧不出什么名堂,因为她的面目除两只滴溜溜转动的大眼睛外,其他全部被遮盖了,根本瞧不清。凡来这儿的医护人员只能从声音上辨别男女。外形上全是一个样。
  “我是星星呀,金星星,才分手不到两年,你就把我全忘了,我毕竟当过你的学生、老婆呢。”
  “啊,你是金星星,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他警觉地问。
  “你不要紧张,我来这儿就是为了看看你,没有别的意思。”
  “你是看我的笑话吧?”
  “殷国鹏,别把人看得那么坏,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呢,当真我们恩断义绝了,你就这么绝情?”
  “不,不,不,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你是来续旧情呢?还是来挖掘新闻素材,为你的新闻报道加噱头。”
  “两种因素都有吧,当你如日中天时,众人捧着你,吹着你,抬着你,是不需要我这个被你瞧不起的坏女人关心的。现在你落难了,众人骂你,诅咒你,我作为前妻来看看你,难道不可以,不看僧面还看佛面,我是看你曾经当过我的老师这层来看看你的,别不识好歹。”
  “我不需要人怜悯,我想我会渡过人生难关的。”
  “但愿如此,当然今天我独闯病区并不仅仅为了看看你,也为了看看工作战斗在一线医护人员和其他‘非典’患者。你呀,就是缺少男子气,心胸太狭窄,要吃亏的。好了,我也要走了,但有一件事,我必须向你申明,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都要告诉你,舆论对你的指责,不是我组织的,我也没有这么大能量,我是记者,我有职业道德,我不可能趁人之危落井下石,况且你还是我的老师,用粗话说,我们有过那么一腿。虽然你现在有点像是一个陈世美,结了新欢就忘了旧妻了。”
  “我可没说对我的指责是你组织的呀,不过这事我也有责任,我是撞上噩运了,在劫难逃,咎由自取,我谁都不怪,只怪自己。很多事现在说不清楚,我也不想说,等出去后再说吧,我希望你和孩子幸福,我也不像你想象得这么坏,可能我们双方都有误会。”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