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之劫

第49章


专家组长笑笑,就踱出了病房。一群医生护士跟着专家组长的步子离去。尽管他们走时都未忘记祝他生日快乐,但是他仍然高兴不起来。他陷入新一轮的烦恼之中。
第十三章
  他看上去十分安详,白皙的瓜子脸,泛着健康的红晕,挺拔的鼻梁上架着近视眼镜。由于脱去了病号服,换上了常便服,就显得非常精神,非常的领导干部化,这使他又恢复了信心。他的上身着一件浅灰色的银狐狸牌夹克衫,里面是洁白的鳄鱼牌衬衫,下着藏青色鳄鱼牌全毛西裤,脚上的皮尔卡丹皮鞋刷得锃亮。
  当昨晚得知,他的体温指标全部都达到出院标准时,他就呈兴奋状态。临睡前不得不吃了两粒安定,才睡了一个好觉。早晨醒来,他迫不及待地根据护士的嘱咐对自己进行全身消毒。他从混合着消毒液的浴缸中爬出来,擦干了身上的水珠,在镜子面前仔细地审视着自己的容颜,他不允许丝毫有损自己领导干部形象的瑕疵在脸部出现,有损自己大病初愈后的形象,比如鬓角上偶尔出现了几根白发,被他细心地拔去。他在下巴上刷上剃须液,仔细地修理着下巴,尽管下巴下没有几根胡须,他原本男人女相,他还是细心地刮了一遍。只到镜子里的形象使他确信自己年轻、英俊、充满着朝气,他才最后细心地将自己的头发梳理成了那种三七开的领导干部式的发型,并小心地抹上了摩丝,使发型定型。现在他头脸光鲜,器宇轩昂地走出盥洗间,他心中充满着自信,他将重返领导岗位。因为他这个病房已在今天清晨彻底地消过毒,他随身携带的用品也已消过毒,他今天要出院了,因为他已经完全康复了。
  他坐在沙发里,似乎无所用心地在翻看一本杂志,这杂志很有点名气,不知是什么人,也许是前妻金星星托人带进来的。这是一本周刊,封面用大红的底色跳跃着一张清癯的脸。那是一张戴着眼镜显得很斯文的脸,那就是抗击萨斯的英雄钟南山院士,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表情严肃。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学者,周刊上的白色红框的大字写着“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就是这个学者揭露了萨斯在广东流行的真相。他实际什么也未看进去,他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当昨天隔离区的医护人员对他全身进行了周到而彻底的检查后,高兴地通知他:“殷国鹏,你明天可以出院了,快通知家人送一套干净的换洗衣服来。”他听了护士的话,心中不禁涌现一阵浪涛,我要出院了,这是真的吗?难道我已排除非典疑似了吗?好,形势很好。他在脑海中默默地构思着他出院后要干的事,首先他要状告那些不断地跟踪报道他这个所谓“非典疑似”的媒体,他屈指算了算有几家报社是一定要告的,比如《快报》、《时报》一类,无法无天的中央主流媒体主管的小报。他已把每天有关他的文章全部剪贴在一个小本子上,以备作为出庭时的证据使用。他要告他们侵害他的名誉权。他又扳上了一个手指头,这市防治非典办公室是不是要告呢?他有点犹豫。这指挥部实在是有点来头的,能不能告得动,他还没有把握。但是,就是这个防治非典的指挥部搞得他身名狼藉,搞得他的家庭,几乎到了破裂的边缘。连带着岳父母,对他都有极大的意见,是有点是可忍,孰不可忍呢!不告他娘的防治非典办,实在有点心有不甘,暂时算上吧。
  他给妻打了一个电话。当他兴奋地将他即将出院消息告诉妻时,妻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热情,态度甚至冷冷的。对方的问话有点冷冰冰的:“殷国鹏,你有什么好高兴的,就因为你得了那个非典疑似,搞得我们全家不得安宁,你在外面干的那些好事。”
  “你也不了解我,你也相信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他痛苦地做着解释,而妻好像很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他有着某种不详的预感,这防治非典指挥部一定要告的,要不外面哪来这么多是是而非的消息,还不是里面的那些人添油加醋地将这些消息散布出去的。他咬咬牙将手指又扳上去一个。
  “哟,小殷,你扳着手指头在算什么呢?”
  “我在算算在这儿住了多少天?要花多少费用。”
  “你就别费这个神了,政府为非典病人治病分文不收。”护士嬉笑着说。
  “王护士,你别老是‘非典’病人,‘非典’病人的,我根本就不是‘非典’病人,连疑似都不是,你们这一草木皆兵呀,不仅害惨了我,也害惨了我的家人。”平常他对这个说话甜甜的嗲嗲的柔柔的王护士印象特别好,虽然厚重的防护服使她面目有点模糊不清。但从声音上判断,这孩子一定是个大美人,你瞧她那眼神多像刘晓庆呀,那弯眉毛和巩俐一个样。但今天这小丫头片子在我出院的时候再说他是非典病人,或者什么疑似的,他绝对不饶过她。
  “哟,还搞了这么多剪报呀,做纪念呀?人家和你说话呢,殷国鹏,别过河拆桥呀,治好了你的病,就不认得我们这些小护士了?”
  “你们治好了我的什么病?是肺结核,还是胸膜炎呀?”
  “是非典疑似病例呀。”
  “什么?还是非典疑似呀,我入院后三天症状就消失了,还疑似呀疑似的,你们成心要害我一辈子呢。”
  “谁害你一辈子了,这出院通知书,病历诊断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是专家组的意见,又不是我的意见。”
  “这专家组真他妈的混,他们自己搞错了,还愣说我是非典疑似。”他气呼呼地说。
  “殷国鹏,你别胡说八道呀,你要相信科学,你入院是根据卫生部下发的非典疑似诊断标准下的结论,你出院也是根据卫生部下发的非典疑似病人治愈诊断标准做出的,不是哪个人心血来潮胡乱判断的。”
  “不行,你们再不给我摘去‘非典’疑似的帽子,我今天也就不走了。”他气呼呼地说。
  “怎么,你想赖在这儿不走了,我告诉你,这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从你的安全考虑,你还是早点出院的好,在‘非典’的病源未查明以前,你只能以‘疑似’病人治愈的名义出院,你瞧你手中杂志,‘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你懂吗?为了人民的利益,即使在这个非常时期出现差错,你也得忍着,这叫顾全大局。好了,我不和你罗嗦了,你赶快收拾收拾东西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免得交叉感染,今天我也得换班了,我已陪着你整整二十天了,我们本来十天一换的,为了工作我主动要求又加一个班次,儿子的样子都快忘了。”
  他想,这小护士听声音蛮年轻的,还会有儿子。
  他想想也是呀,这不是赌气的事呀,不走,万一交叉感染上弄假成真怎么办?他无奈地接过王护士递过来的塑料袋,里面是他在病房用过的东西,已全部经消毒处理。王护士还递过来一套隔离服。在小王护士的帮助下,他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了起来,最后他带上眼罩。在护士的带领下,他像是一头笨拙的熊被带出了隔离区,来到了消毒区,医护人员和工作人员在各自的岗位上默默地干着工作。透过眼罩他看到外面的世界,阳光灿烂,绿叶葳蕤,春天到了,他已隐隐约约地听到了欢乐的锣鼓声,他想他的妻子和家人正在等待着他,不由加快了步子。当他们走过消毒区,在消毒室脱去防护服时,他看到的王护士是穿着洁白护士服,带着护士帽和他年龄相仿的中年护士,她笑吟吟地看着他,抹去了满头的汗水,那双眼睛显得特别大,嗓音特别美。
  “殷国鹏,这防护服穿着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都把我憋死了。”
  “可我们天天要穿着工作四五个小时呢。”
  “你们护士小姐确实不简单。”
  “还小姐小姐地叫呢,应该叫我大姐。”王护士笑着说。
  “对,对,叫大姐。”
  她脸上的两个酒窝中充满了笑意。
  他对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你热情周到的服务,精心细致的治疗。”他的双眼模糊了,他觉得这个王护士今天特别美,在他眼中这个好人应当是永远年轻的。
  他走出隔离病区那铅灰色的大门,隔离区外面春意盎然,充满喜庆的人流。红色充气模型大门上的白色大字写着“万众一心,抗击非典,城市精神万古长存”。黄色禁戒线上缀满了五颜六色的气球和彩色心愿卡。人行道上的法国梧桐回黄转绿,焕发着勃勃生机,春天真的来了。他不禁加快了步伐,走向欢乐的人群走去。
  他终于自由了,像是一个在漫长的隧道中踱步的人,猛然见到了太阳,他感觉到眼前的明亮。不远处的市民广场喷泉在阳光下喷溅出水珠,放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穿着一色绸布衫的老年秧歌队的老太太在扭着秧歌,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常态,“非典”的阴影并没有给普通的市民带来什么太大的影响。他感到心情舒爽,他可以全身心投入他的工作,他的事业中去。
  他四处张望,想寻找他熟悉和日夜惦念的那张脸,那张他曾经为之陶醉的美人的脸,那是他的妻子。为了让妻子能够看到他,他甚至把口罩套在下巴上,为的是能让妻子在众多的人中辨别出他来。但是他失望了,妻子没有来接他,一个有点嘶哑的声音在叫他:“殷总,殷国鹏副总经理。”他回头看去,他看到了天奴,天奴手捧着一束鲜花,天奴身后闪出老狗。他笑了,他想一定是老板派天奴开车来接他了,他一把接过天奴手中的花束。身子却被老狗那雄壮有力的臂膀一把抱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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