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狂之诗08破门六剑

第14章


在那方向野地的尽头处,可见有一个影子,似在扬起烟尘。
  是人。有人在向这边骑马接近。
  「看见了吗?」荆裂眼睛仍不离正走近来的孙逵,却高声朝远处的梅心树叫着:「运气开始倒向我这边了!」梅心树也发现那单骑驰来的细小孤影。从这距离还没能分辨是敌是友——东面也是术王众的搜索范围——但荆裂的语气却显得非常自信而肯定,梅心树不禁心里生疑:难道他真的看见了?……——其实荆裂并不能确定,那赶来的孤影到底是不是同伴。他只是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影响敌人心神的机会。
  服了「昭灵丹」的孙逵则根本对此充耳不闻。这一刻他眼里就只有荆裂那颗结满辫子的首级。
  对梅心树而言,目前最稳当的战术,本应该是由他亲自出手,快速了结荆裂,同时派孙逵去探查那远方来者的身份。然而现在的孙逵已经完全进入杀人的狂热状态,梅心树无法再叫得动他。
  梅心树叹息一声,轻叱策马起步,朝那接近而来的单骑奔去。
  孙逵已经到达荆裂跟前十五步的距离。
  荆裂心神再次集中。挡在他生存之路前头的,此刻就只有这个人和这口刀。
  ——越过他的尸体。
  荆裂已经再想不到任何增加胜算的奇策。
  当没有策略时,你唯一还可以依靠的,就是你平日最信赖的东西。
  对荆裂来说,他的人生从来也只有它。
  武道。
  ——既然一击不中就会陷入危险,我就拼命令这第一击命中吧。
  十二步了。孙逵双手斜举砍刀。他的身材本来就比荆裂高,这时的气势更像从山顶压下来。
  荆裂全心感受自己身上每一条肌肉——包括仍然可用,或已经受伤不可用的,从中试图贯串出一条脉络,找出这副重伤身躯可能作出的最猛烈动作。
  十步。
  荆裂的脑袋飞快运转。十五年来学过的一切武功在心头一一闪现:南海虎尊派的「飞砣刀」;麻剌朗国的绵密快刀术;暹罗国武士的峻烈劈法;琉球人的刚猛发力功夫;萨摩国学到的简朴战场刀法与精妙阴流剑术……甚至是这年多以来目睹的武当功夫、指点燕横时吸收到的青城剑技、戴魁所授的「心意三合刀」发劲门道、飞虹先生为了传艺给童静而教授他的崆峒武艺……这许多武功,一一在荆裂脑海里交叠、累积、沉淀;同时又按着他目前肢体有限的活动力,削除去大量枝节,只余下可用又最有效果的动作。
  ——这样的武道思考方式,荆裂从小就在裴仕英师叔指导下学会,但平日仍然需要花许多精力和时间,才可能将不同的东西汰选或揉合;此刻在绝大的困境催迫之下,他的脑筋仿佛比日常活跃加速了好多倍,潜能全开。
  一记刀招,开始在心灵中成形。
  九步。
  荆裂的身体很自然地蹲得更低,居后的左膝如被压迫的弹簧般深深屈曲;上身完全前倾,背项高高弓起来;右臂自然地放松下垂,砍刀斜斜架在膝盖以下。
  荆裂过去从来没有摆出过像这样的战斗架式。这甚至不能称为什么「架式」——他只是听任身体的呼唤,自然而然地作出这般的体势。
  同时在另一边,梅心树往那来骑更接近。擅长遥距发射飞链的他,视力自然不凡,远远就看出来,那名骑者一身飘扬的衣袍,背后斜背着一件长东西,看来是兵刃。梅心树立时放出绕在右腕的一段铁链,作出随时迎击的准备。
  八步。孙逵开始加速成向前奔跑,他的刀子以至整个身体架式,拔得更高。
  迎他蹲踞前倾的荆裂,仿佛把头伸出来给孙逵去砍一样。
  「将你所学的东西,贯通为真正属于你自己的一套武技。」飞虹先生那天曾这样告诉荆裂:「这是跻身往更高境地的唯一法门。」刀招在荆裂心里变得更清晰:身体每一寸要如何伸缩松紧;最佳的杀伤距离;刀锋出击的角度……一切细节,全部渐渐了然于胸。
  余下的,就是等待出刀的时机。
  然后把心灵放开。
  将人生一切投进瞬间。
  七步。
  孙逵仍在奔前。刀锋将发未发。
  ——就是这个时候了。
  荆裂屈沉的左腿爆发出力量。草鞋带着沙烟离地。
  他的身体成水平向前弹射而出,却并非以右手刀居前刺杀,反而是用受伤的左边身子开路,整个人投向敌方。
  荆裂这投身一跃,精神上「借相」于暴风猛卷的浪涛,身体如挟着潮势冲前!
  孙逵突然察觉,荆裂竟然从如此远的距离发难,而且全身高速飞扑过来,他想也不想,提早就把蓄势已久的砍刀垂直劈下,要将荆裂在半空中斩成两边!
  然而荆裂这记跳跃,不只包含向前方之力。
  还有旋转。
  他的躯体空中转了半圈,像是失去平衡朝右跌下,还把背项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
  孙逵的砍刀越过头顶,将要斩落荆裂的后脑!
  荆裂尽把飞跃、旋身、跌堕的三层力量结合,身体在空中又再转过来,砍刀以反手招式横斩而出!
  浪卷。
  孙逵看不见那刀光。
  ——当刀招太快的时候,就连刀光都隐没在速度里!
  孙逵劈下的刀只能再前进四寸。
  荆裂的砍刀以完美的角度,斩进了孙逵的一双前臂!
  荆裂毕竟体力大大减弱,这危急中想出的新刀招也未成熟,舍身一斩命中时的冲击力比他预期中还要大,手掌无法抵受而脱离了刀柄。
  他只有一条腿用力,并且都已全盘贯注入那一击中,根本完全不考虑着地平衡,身子飞越过孙逵身侧,重重摔在地上!
  要是孙逵在这时接续再攻一刀,荆裂必死无疑。
  可是,不会有了。
  孙逵迎面倒下去。从断臂喷涌的鲜血,流泻一地,连沙土也来不及吸收。
  这时梅心树正好看得清,前方那来骑之上,坐在马鞍上的是个穿五色袍的术王弟子。他一辨出是部下,急忙勒马转过头去再看,却已经错失了荆裂刚才的刀招,只见荆裂与孙逵双双倒下,孙逵身体下不断扩张着大摊鲜血。
  ——这家伙,变了什么妖法?
  梅心树瞪着眼,瞧着地上的荆裂。
  只见荆裂躺了一会儿,又慢慢以单臂撑起上半身来,大口大口地透着气。刚才舍身一刀,耗去他不少残存的体力。
  他遥遥看着马鞍上的梅心树,吐出跌落地上时进了嘴巴的沙,不禁快意地笑起来。
  那一斩之快之猛,荆裂平生都没有试过,却竟然在一手一腿不能活动的危急状况下催生,连他自己也甚感意外。
  虽是这么远的距离,梅心树却似乎看见了荆裂的得意笑容。他心里不禁想:——这男人,真的这么难杀死的吗?
  荆裂这时亦看清了,从东方骑马而来那人并非同伴,而是穿五色袍的术王弟子。好不容易干掉两个强手,现在又突然多了一个敌人,荆裂并未感到气馁。
  ——再来多少个,就杀多少个。
  他急忙爬起身,又要去拿孙逵的砍刀。
  这时那术王弟子已经到达梅心树马前,却竟毫不停留,马儿越过了他,仍朝着荆裂的所在狂奔。
  经过的瞬间,梅心树看见那弟子背着那柄长武器:一把柄子很长、形貌不太像中土兵刃的窄刃大刀。
  这瞬间梅心树知道不妥:术王弟子到来,没理由不向他这位「护法」敬礼和请示……他又忽然回想:昨夜的荆裂,不也一样穿着术王众的五色袍?……  ——是假货!
  梅心树踢踢马肚,催逼马儿从后追赶这名假扮术王弟子的来者,他同时把垂在鞍侧的铁链扬起,在右边身侧如车轮似地垂直旋转。弯刃高速刮过空气,发出令人心惊的尖锐啸音。
  那骑者直奔向荆裂,同时伸手往胸前一扯,解下背后那柄长长的倭刀。
  他已察觉后面梅心树发力追来,也顾不得回头看,只一味加紧朝荆裂奔驰。
  荆裂感到奇怪,注视着这来者,发现他手上兵刃甚是熟悉。再看对方的身形和骑姿,荆裂恍然。
  他昨夜才跟此人一同骑马夜奔!
  薛九牛始终不放心荆裂,忧心自己的任性害了这位大侠士,于是瞒着县城众人出来,在城外到青原山一路之上寻找。他心想可能要为荆裂助阵,也就将荆裂留在城里的倭刀也带出来了。
  至于那件术王弟子的五色袍,则是昨夜在登龙村里从死尸身上剥下的,本来只是因为其中几名获救的妇人衣不蔽体,才取来给她们保暖用;薛九牛后来想到,昨夜荆裂曾假扮术王弟子潜上青原山,他也就有样学样,果然在青原山脚附近,他两度靠这件袍子,逃过了一干正在搜索的术王众耳目。
  看见术王众空群而出大举搜捕,薛九牛更确定荆裂身陷危险,于是冒险四处查探,结果正好给他在附近听见激烈的跑马声音,赶到溪边时又发现那三对一的追逐蹄印,因而才寻到这片野地来。
  薛九牛看见荆裂一身是伤,走路站立又一跛一跛,只感心焦如焚。先前他已尽用平生的胆气,迎面向梅心树那凶星接近,此刻更不犹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这柄长刀送到荆侠士手里!
  可是后方的蹄音已急急接近。他知道快到极限。
  「荆侠士,接着!」
  薛九牛尽力挥臂,从马上把倭刀往前掷出去。
  刀才脱手的一刻,强烈的刃风已从他背后卷至。
  没有武功的薛九牛无法作出任何逃避反应。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