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梦成城

第27章


从内心升起的喜悦令他眯起眼睛如同孩童般笑着。
斛律芮的左臂是伤得彻底,除了肩头的血痕之外,还被咬了一口,碗大的伤疤流血不止,看来实在可怖。踏着狼尸而来的他如同厉鬼,好在脸上那丝笑意柔和了那股子戾气。此刻他的眼里,只有秦暮苔一人。
看着秦暮苔的他大笑着,似乎视伤口于无物。斛律芮大步上前,看着还顿坐在地上的秦暮苔,一把扣住对方的肩膀晃着:“太好了!我以为你这次没命了。”真亏得他经此大战还有余力,动情之处大手像铁钳般用力,直让秦暮苔脸色又是一阵发白。
斛律芮这才省悟,放松力道要拉他起来,口里直说着“抱歉”,秦暮苔皱眉头说道:“帮我把那头狼扯开吧。”
斛律芮此时像是完全没了主意似的,随着秦暮苔的话而动作。他一把扯开狼,看到了秦暮苔的腿,黑色眼睛立刻狠狠地眯了起来。让人深信,此刻要是还有狼来的话,他还能杀它个十几二十条。
好在秦暮苔的腿并未折断,斛律芮扯下自己身上已经千创百孔的衣服,蹲下来就给对方包住还在汩汩流血的伤口上端,期间偶尔抬头,都能看到秦暮苔煞白的脸色。两人都知道,激战之后的疼痛疲累要到这时才反应出来。
待勒住伤口上端后,斛律芮又从怀里摸出金创药,把那粉剂洒在秦暮苔的伤口上。药洒上去,带来一丝疼痛,秦暮苔的腿情不自禁地抽搐着,斛律芮看着心痛万分,咬紧一口钢牙,恨不能以身受之……
等等,心痛?
大汉抬起头看着秦暮苔,露出了诡异的表情: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为什么竟会感到心痛呢?
原以为自己冷血无心,因为记挂的东西太广太多,所以也就等于无情,为什么会对面前这个其实相识并不多久的人有着别样的情感呢?
刚才与狼王搏斗时听到秦暮苔的啸声,他一度以为对方已经遇险,那时心中的痛苦愤怒让他几近发狂,直到见到那人安然地委坐在地上时,才又情不自禁的大笑起来。
那样子的患得患失,又是什么呢?
为什么能把后背暴露给对方而不觉得担心呢?
为什么明明秦暮苔与自己如此不同,却觉得那人是可以以性命相托的人呢?
斛律芮脑中一片大乱。生死一线之后灵台由疯狂到清明,然后是急感,滚滚而来的思绪把他几乎淹没。以前未曾体认到的东西翻涌而出。
那,是,什,么?
秦暮苔看到对方突然深沉的眼神,以为自己刚才因疼痛而抽搐的事吓到了对方,不由得朝斛律芮抱以腼腆一笑,轻声说道:“大哥放心,我没事。”
眼前忽然一黑,自己就陷进了某人的温暖怀抱。那个一向自制的斛律芮居然把他抱了个满怀,好似汹涌而来的浪潮把自己淹没。
他的手臂微微颤抖着,用力之剧,再度牵动了秦暮苔身上的伤口。虽然疼痛,秦暮苔却识相的什么也没说。
这个大哥,首次有如此动情的举动。秦暮苔的心微微的暖着,而对方抱着自己的臂膀也昭示着:是的,他还活着。
真好。
天地间有那么一个人,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了自己。并肩而战的味道,是秦暮苔生平第一次体会。
也就只有斛律芮一人而已。
他任凭那人拥着,看着天边即将明亮的那一线鱼肚白,让那晨风吹干一身的血和汗。
此时,此地,一生也不会忘记。
34
等到斛律芮最终放开秦暮苔时,眼神有些游移,似乎因为刚才的动情而不好意思。两两沉默了一会儿,斛律芮才说道:“我们还是立刻离开这里吧。狼血的味道或许会引得别的野兽过来。”
秦暮苔点了点头,忽然说道:“马呢?”
斛律芮说道:“刚才我们屠狼时两匹马见机得早,似乎是往西边跑去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
“那就往西边去吧。”
在斛律芮的帮助下,秦暮苔站了起来。狼狈的两人在一里开外找到了停下来埋头于夜草之间的机灵马儿。虽说这两头畜生在见到两人来到时不约而同露出了亲热的样子,不过对于其弃主逃跑的行径斛律芮还是给予每马拍打一下的处罚。在把秦暮苔抱上马后,斛律芮驾马而行。这回两人是鞭策着马儿快跑。
行不过五里,斛律芮的马就落在了后面,秦暮苔转头看他,斛律芮笑道:“我垫后,你只管朝着前头去就是了。”
秦暮苔点头,心中微有些异样,他压下了那些许的不安:先离开这片死地要紧。
身后的人想必是有些什么计较,可斛律芮既然不说,秦暮苔也就不问。一场生死搏斗,两人之间已是不同。迟钝的秦暮苔若有所感,却未深思。
不用回头,那个人就在身后。驰骋于天地之间,有一个人可以并肩作战。
每次四目相接,那人苍白的脸上总会露出安慰微笑,让人心安。
然而看着斛律芮的脸色,秦暮苔心中更是担心,不由地催快了马儿,只希望能早日回到生天。
行了十数里,秦暮苔忽然听到身后一声钝响,他心惊回头,看到了让他心跳几乎停止的一幕:斛律芮从马背上倒栽下来,他的马儿乖巧,一发觉立刻停下步子。不然马蹄踏中斛律芮,那就真可谓是霉上加霉了。
秦暮苔心胆俱裂,扑了过去,见到斛律芮已经睁开了眼,朝他勉强回以一笑:“别担心,我只是一时头晕……”有点脚软……后面的话,斛律芮大侠忽然没什么脸说出来。
秦暮苔心中狐疑,只见斛律芮的脸色更白。明明两人伤势之中,还是自己更重一些,怎么斛律芮却变成了如此模样?
手中一软,斛律芮露出了剧痛的表情。秦暮苔惊觉,朝手下那块异样的地方看去。原来是斛律芮左臂上的伤口是他自己扎的,不知为何,直到此刻还是流血不止。
秦暮苔的心一紧,他终于明白斛律芮的脸色为何如此苍白:失血过多。
他摸向斛律芮的怀间,厉声问道:“金创药呢?”
斛律芮惨然笑道:“我刚才已经洒过了,一直被血充去,敷不上去。现在却是手软,没力气了。”
看着对方的脸,秦暮苔恨不得直接踢他两脚。怎么也没想到,斛律芮竟会在这关口上逞英雄,这不是自找死路么?
他终于摸出了伤药,将那药洒到斛律芮伤口上时,秦暮苔的手竟有些微抖。斛律芮看在眼中,不合时宜地居然有几分得意和高兴的心思。
可惜,这番心思到底还是被秦暮苔察觉到了,他冷冷瞪着斛律芮,斛律芮立刻乖觉地严肃起脸上表情,表现出了英雄的大无畏。
用药后,才发现原来是伤药已不足。大约这就是斛律芮逞强的原因。秦暮苔见血还是流不止,忍不住咬牙恨恨看着斛律芮,斛律芮见势头不妙,连忙提醒道:“喂喂,这可不是我自己挖的口子,是狼不好……”说到最后,颇有几分中气不足。
秦暮苔最终还是没有发作,只是把他扯上马背,想了想后自己也上了同一匹马,这才动身。
身前的斛律芮支撑着身体,只是臂膀相触的地方竟有些微凉。秦暮苔暗暗心惊,既想快些赶路,又怕让身前这家伙伤上加伤。心中矛盾至极,想了片刻后,秦暮苔终于加快了速度,并对斛律芮低声说道:“忍着点。”
斛律芮点了点头,拍了拍秦暮苔的手臂,示意放心。
望着身前那人厚实的肩膀,秦暮苔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刚才看到的那一幕让他的心直到现在还觉得冰寒。可恨的是面前这人似乎全然无觉,轻贱着自己的身体。
秦暮苔的眉头皱得极紧,双腿一夹,两匹马儿飞快离去。
算了,不管这家伙了,反正一时三刻还是死不了的。
在秦暮苔的忧心忡忡之下,这一行程终于又告一段落。在秦暮苔以非人的方式奴役着那两匹马儿后,原定还需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在半个时辰后终结。当然,马上的另一个人被颠得够呛。
在见到远远的炊烟后,斛律芮勉强支撑的精神首度放松,老实说,他的伤虽然已经停止流血,但是此刻手脚虚软,浑身无力,也算是少有的狗熊之态。看到原定的落脚点,第一个想法是:终于不用再受身后这不精控马之术的人的罪了。
那远远的小部落里传来孩子们的笑声,秦暮苔也终于露出了一丝舒心的笑容,第一个念头是,身前这个呆子总算是能止止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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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漠城时,已经是两天之后了。两人在那个部落得知最近突然出现了狼患,故而之前他们原定要拜访的小部落在折损了三个壮年男子后,已经全体迁移。最可怕的是,听闻共有三批狼群在这一带出没。斛律芮他们打过照面的那一群并不是势力最大的。
斛律芮在得到这一消息后忧心不已,生怕不远的漠城也因而受损。所以只在当地停留了一天,就打道回府。这一次选择的路与前次不同,两人也更加小心翼翼,好在总算是没有一路霉到底,两人安然回到了漠城。
在听闻狼害一事后,漠城上下立刻行动了起来。牧羊者更加小心谨慎,而有经验的猎手和壮丁则轮番巡逻。几个猎手远远看见狼群后察觉,新发现的狼群背毛偏白,凶悍无比,似乎是传说中第一强大的那一群狼。而它们已离漠城不远。
“真见鬼了!”斛律芮恼火地把皮鞭扔到桌上,皱着眉头看茫然的秦暮苔。
这两天的秦暮苔比斛律芮还惨,所谓旧伤新患,虽然杀狼时堪称英雄,不过等到暴发力过后就显得脸色更白了三分。结果就被斛律芮要求好好疗伤,于是乎他又在焚朱的监督下做起了闲事不管大少爷。
斛律芮闯进来的时候,他正抱着本书坐在窗前看那个远远的湖,那面湖水不似江南烟波浩渺,却是明丽爽朗如同草原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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