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梦成城

第30章


秦暮苔对于换个人来看,明显很有些“侮辱”到自己的言辞只是继续报以淡然微笑,他看了看朝露绯红的脸,对他如此轻易放下防心微微感到诧异。结果弟弟朝他憨然一笑,嘀咕了一声:“大哥,你还活着……真好。”说完就开始昏睡。
秦暮苔默然,心中一阵暖意。
这阵子感动还没过去,斛律芮那边“哈哈”两声,引得他转头望去,斛律大侠貌似一切正常,只是那显得异样清明的眼睛让他留了意:莫非这位自称“厉害”的大侠其实也已经喝醉了?
事实很快证明了他的大胆假设。在秦朝露咕哝了两声后终于倒下时,斛律芮也不胜酒力歪歪地靠到了酒坛子上。
秦暮苔想了想,到外面叫人想把这两头醉猪拖出去以免有碍观瞻。可惜到外头一看,居然只有焚朱守在门边。一问,原来是里面某一头醉猪早早就发下话来让属下们去休息。秦暮苔想也不想,淡淡道:“焚朱,你去拿条软被过来给你们家庄主盖上,我看今天就让他睡这儿吧。”
焚朱用力瞪大了眼睛,仿佛面前之人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重罪似地用力地皱起了眉头:“这怎么可以?这样吧,秦公子,你扶我家庄主,我扶秦二公子,把他们架回房吧。”
秦暮苔摸了摸鼻子,他已经不只一次发现焚朱不但名字叫得古色书香,而且为人性子也更像中原人,却不像北疆人般大大咧咧。
看着孩子护主的表情,秦暮苔只能微笑道:“好啊。”却不想,短短两个字却把自己送上了贼船。
把那家伙“搬”进房秦暮苔才终于明白什么叫“烂醉如泥”。如果说之前的斛律芮勉强还拥有看似清明的眼睛,那么秦暮苔叫他起来进房时,他就只是个酒鬼了。抱着坛子不肯放的斛律芮看来像个犯别扭的孩童,虽然他离这个年纪已经很遥远了。
秦暮苔只犹豫了一刹那,立刻端起手边的茶水直接浇到了某人的头上,可惜效果不彰,反而导致更糟的后果:斛律芮冲他眨了两下眼睛后,突然直直向后倒了下去。
秦暮苔愣住了。
结果,秦暮苔得出一个结论:喝醉了酒的人远比平时重许多。
把那足足比自己高壮一截的人“扔”到榻上时,秦暮苔皱眉扶住了旧伤口。
点燃了烛火,斛律芮所住的居室远比客房简陋许多。除了一桌一凳一床之外,几无长物。室内偌大的空间显得格外空旷,有时秦暮苔会错觉地感到这室内甚至有一丝的荒凉之意。
把床角那一条软件抛到斛律芮身上,秦暮苔转身就欲走,却听到对方低低的唤声“水……”。
他有些啼笑皆非:以前从来不觉得这位斛律大侠会是个惹麻烦的人,现在才发现,他偶而也会有不可理喻的时候。
秦暮苔边笑边找了杯子倒了水,走到床前轻拍斛律芮的脸:“喏,水来了。”
斛律芮睁开了眼睛。
火光在他的眼中跳跃着,秦暮苔一瞬间有些失神。
等到反应过来时,就看到斛律芮直直的眼光,就如同秦暮苔之前看到的那种眼神似的。如同水般清明而……微冷的眼神。
那一刹那,秦暮苔几乎以为对方是在装醉耍他。
直到发现斛律芮的眼神渐趋呆滞,秦暮苔才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紧抓着杯子。
这一刻,随着跳动着的火苗,自己的心仿佛也飘浮在哪个空间。
那样子的眼神,他在看自己么?
秦暮苔不解地抚了抚胸口处,隐隐生出来的一点点疼如同剥丝抽茧般一缕缕从意识中分离出去。
他不安地看了看火苗,终于决定仁至义尽再叫醉鬼一回:“斛律芮,你要的水。”
醉鬼还是没有反应,只是直直看着他。
随着火光变幻着颜色的瞳孔中有着异样的东西呼之欲出,充满了让秦暮苔不会错认的神采。
这一瞬,秦暮苔意识到,面前的这个男人的眼光,居然有着与颜夕一样的眼神。
他的心猛地一抽。
终于,那一根线被绷断了。
多日来潜在隐藏的水面底下的东西浮了出来。
秦暮苔当机立断,转身欲走,手却被人用力拽住,秦暮苔挣了一下居然没有挣脱,手腕剧痛欲折。
他咬牙回头,看着半坐起身的斛律芮,冷冷道:“你醉了!”
斛律芮不言,只是深深地笑了。拽着他的手一个用力,秦暮苔就被扯进了床铺。
秦暮苔只觉得通体冰凉,看着对方欲噬人的眼神,第一次生出了无力的感觉。
这个男人,对他抱着,别样的情感。
他终于第一次正视了这个事实。
39
身体接触的地方炙热得要命,秦暮苔却清醒无比地觉得……居然有那么一瞬间的悲哀。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人,一时间居然忘了推开。等到再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被那个人压住了。
秦暮苔佩服自己,在这种境地下居然还能出神。他冷冷盯着对方,拳头正待挥过去,给那个醉鬼一个清醒。
然而,接下去斛律芮的动作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那拳头在空中凝滞住。
斛律芮慢慢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若不是他颊上终于泛起不正常的绯红色,秦暮苔几乎会认为那个人并没有醉,只不过是借故开个玩笑,很快就会握住他的拳头长笑说:“兄弟,是不是被吓到了?”
可惜他没有。
斛律芮的眼神似乎是看着一个极其陌生的人,又似乎是生命中最亲近的人。那么专注,又有些迷茫,仿佛是人生第一次发现世界上有秦暮苔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躯壳。
秦暮苔的心抽了起来。
如果对方是如同之前激烈的眼神,那么他想他会毫不犹豫地告诉对方什么叫暴力。然而,为什么偏偏是这样的眼神呢?
斛律芮慢慢压低了身体,秦暮苔看着他逐渐放大的脸,第一次感到了手足无措。
之前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然后这一次,斛律芮越接近他,越是迷茫。如同迷路的孩子找不着方向,偏偏固执地不肯放弃,一直朝着那个错误的方向埋头前进。
那样子的眼神,居然让秦暮苔的心如同被刺般的疼痛起来。
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明白,若不是这一场醉,或许斛律芮永远也不会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眼神,是只能对爱人倾诉的感情,而就连斛律芮自己也明白,他们两个人之间,可以是性命相托的挚友,可以是惺惺相惜的敌人,可以是相交如水的陌生人,偏偏,怎么可以,怎么可能,成为恋人?
因为明知道会受伤,所以任何人都会选择保护自己,所以斛律芮从来不曾露出一丝半点的感情。可是……为什么,要露出这样受伤的表情呢?
那是你的感情,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既然你已经选择了放弃。为什么,偏偏在我可能要离开的时候,露出那样子的眼神,倒好似,是我负了你,一切都是我的错。
秦暮苔的心中升起的是一股怨懑。面对这样子的斛律芮,他居然有了那么一丝疼痛,如同斛律芮的茫然就是自己的,如同他的痛苦,就是自己的。
他咬牙,右臂一屈,抵到对方的肋骨处,用力一格。
他没法忍受,这个男人以这样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然而,对方似乎没有痛感,居然微微一笑,一只手臂环上来,抱住了秦暮苔的手臂,头愈伏愈低。
秦暮苔瞪着那个男人,左手掌推挡住对方的胸膛。可是那里传来的激烈的心跳几乎炙烧了他的手掌。他反射性地抽开了手掌,结果就只看到对方澄澈的眼睛那么靠近。
秦暮苔微微眯起了眼睛,终于抬臂把手掌放到了对方的后颈。
然而,没等他击晕那个醉鬼,斛律芮再度做出了出乎他意料的事情。
那个人,只是温柔地,亲吻着他的额角的发。
仿佛头发有了感觉,可以体认到对方很温柔的呼吸,那好像春风吹过长着青翠野草的温柔。
心底的某处居然升上了欲哭的冲动,秦暮苔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眼时,他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那个人闭上了眼睛,孩童般纯真地睡在了他的身边。
秦暮苔直起身,看着对方似乎已经完全沉睡的脸。他的心跳的那么厉害,如同之前接触到的剧烈心跳和体温全部传到了自己的身上。
烛火摇曳着,黑暗里仿佛潜伏着野兽,不安地蠢动着。
如同那些无法宣泄的情感,全部幻化为兽,只要那么一喘气,立刻就会跳出来,把所有的一切都吞没掉。
秦暮苔推开了那个人还放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忽然之间,身体就变得冰冷了。
身边的人似乎丝毫没有接收到秦暮苔的不安、挣扎与痛苦,只是很香甜地睡着。
烛火兀自摇曳着,丝毫不理会那些汹涌澎湃的感情。
秦暮苔深深地看着那个人的睡颜,忍不住摸了摸额际。
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
偏偏,竟然是他。
秦暮苔的眼在幽深的烛火里明暗莫辨,最后,他只是平静地翻身下床,吹灭了烛火。
所有的一切都浸没在黑暗之中,仿佛一瞬间消失了。
只有秦暮苔知道,它们没有消失。
我也知道好少……对不起……
趴下让你们打……
40
早晨的太阳好得惊人,秦暮苔刚开门就看见一片天光,明晃晃地亮眼。他眯了眯眼,然后就看到斛律芮皱着眉头走来的样子。
秦暮苔在门口站定,同样皱眉看着斛律芮。对方瞅了瞅他那不算好看的脸色,呵呵笑道:“昨天喝醉了,吓到你了么?”
秦暮苔仔细看着他的脸色,最后淡淡回了句:“酒醉伤身,微醺为佳。”
斛律芮按了按额头:“明白明白,的确不好受。可也是因为你们在我高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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