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册

第48章


她明明不是处女。她早就不是处女了。早年,她还被她继父强奸过……她一直隐瞒,这还是我审她审出来的。先前,她还老在我面前装样子,装清高呢。一天到晚要你哄,其实都是装的。出了门就不一样了.出了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那是去勾人呢。她用眼勾人。你绝对想不到,她竟然跟一个奇丑无比的人一块混。跟一个“龅牙”在一块混,那“龅牙”家里竟还是有老婆的……想起来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什么人哪!
  徐延军还说:我说她贱,是有原因的。你知道她睡觉什么姿势么?她得抱着东西才能睡着。夜里睡觉,她老是抱着我的一只胳膊,胳膊都给我抱麻了。不然,她睡不着。要是哪一天夜里,她怀里没抱东西,她会揪着床单,死揪,能把整个床单揪成一·团……还有呢,她是为了那两千六百块钱,才跟我结婚的。她跟人胡混,在城中村租了个房。谁知两人胡搞八搞的,床都搞翻了,半夜里一下子失火了,那男人被扣住了。还说是涛人,屁。那就是个大流氓!她是没有办法,走投无路,才来找我的。
  我说:那你……
  徐延军说:我让她写了保证书。她是给我写过保证书的。那保证书我现在还放着……结果,她还是跟人跑了。
  我问:跟谁跑了?
  徐延军说:画家。一个画家。
  我不想听他再说下去了。我问:梅村,她现在……在哪儿?
  徐延军说:那就不知道了。离婚的时候,她说什么都不要,净身出户。说是一分钱不要,可还是偷偷地把存折带走了。
  我说:你跟她,再没见过面?
  徐延军说:没有。
  临分手时,徐延军递给我了一张名片,他说:吴总,我现在办了个影视公司。要拍宣传方面的片子,你可以找我。
  我点了点头。
  徐延军走到门口,又回过头,说:对了,那画家姓严……你要是见了梅村,替我捎个话,她要是走投无路了,还可以回来。
  我愣愣地望着他,说:你不是……
  徐延军说:离了。刚离。没意思。
  在北京,我又找到了那位姓严的画家。
  这位画家在京城已经很有些名气了,他的笔名叫雁几天,似有“揽月”之意。
  在画室里,画家雁九天嘴里叼着一只大号的烟斗,坐在题有“康熙年款”的一把花梨木椅子上,这就是派头了。即使是在首都北京,能坐得起这种古董椅子的人也不多。
  雁九天的画室里挂满了油画,那都是他的作品。最吸引人的,当是那幅裸女图。在红色天鹅绒的卧榻上,半躺半靠地坐着一个身材修长的裸女……我一看就知道,这是以梅村为模特的作品。雁九天手持烟,说:这幅画,他们出价三百万,我没卖。
  看着这幅油画,我愣了很久……
  后来,一听说我要买画,雁九天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侃侃而谈。
  雁几天说,画上的这个女人,最早,我是在火车上认识她的。我最先看中的,是她那双手。她的手长得太好了。我迷恋她那双手。在火车上,我对她说:我能看看你这双手么?她下意识地缩了回去。我说,我是北京画院的,是个画家。没有恶意。此后,她才慢慢地、略带羞涩地、重新把手放在了桌上。我不客气地端起她的手,看了很久。她的十个指头像葱白一样,长得干净、匀称。我问她:你是弹钢琴的么?她笑了,笑着摇摇头。她手上没有一点点瑕疵,指甲油亮,掌纹的脉络清晰,白里透着红,手背上的亮光像是镀了一层釉似的,肉肉的,握上去软软、弹弹的,生动而富有质感。我掏出随身携带的草稿本,当即把它画了下来,拿给她看。她笑了。雁九天说:这是艺术。
  雁九天说,等她站起来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她不光是手好。她身材修长,腰好,臀好,是天生的画本……我说:你愿意做模特么?她摇了摇头。我又说,这样,你把地址留给我,也许,我路过的时候,会去找你。我看她迟疑了一下,有拒绝的意思。我说,我真的没有恶意。就这样,临下车前,她把地址留下了。
  雁九天说,回到北京后,大约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眼前总晃动着那双手。她的手真好……我觉得是灵感来了。一想到她,我的手都是抖的,真的,我心中有一种不可遏制的创作冲动。于是,我买了张机票,找她去了。到了这时候,我才知道,她已经结婚了,可她的婚姻不幸福,当时我就看出来了。她不幸福。
  雁九天说,那天,我把她约到了宾馆。我们两人在西餐厅要个雅座,面对面坐着。旁边有人在弹钢琴,氛围很好。可这一次,她却显得很沉默。她一言不发,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当时,我望着她,一下子就迷上她了。她一言不发的时候,有一种高贵的、梦幻般的感觉,很端庄,很忧郁,很美,像诗一样。我告诉她,我想以她为模特,创作一幅画。她笑了,她的笑带一点苦意。我说,真的,这幅画的名字叫《春天》。你别介意,我不画别的地方,就画你的手。她微微地笑了一下,说:我知道,给你们画家当模特,都是要脱光了画的。我再三向她保证,我只画手,就画她那双玉手。绝没有别的意思,绝不会伤害她。我还说,如果你需要钱,我可以给钱。没想到,她说:我不要你的钱。我要是答应了,一分钱不要。你让我考虑考虑。
  雁九天说:我在那座城市里待了三天,一共跟她见了三次面。每次见面,我们都谈得很好,她喜欢文学艺术,我就跟她谈文学、谈艺术。我跟她聊文艺复兴,讲梵·高,讲毕加索,罗丹,讲莎士比亚,讲达·芬奇、高更、列宾、马蒂斯、丢勒……每当我讲到她笑了的时候,就有一个男人出现了。那人是她的丈夫。她丈夫悄悄地跟踪她,每次都大煞风景。有一天,她丈夫带着两个小伙子冲进来,说要揍我,说我勾引他老婆……后来我一看不行,就主动退出了。可我还是给她留了地址、电话。
  雁九天说,其实,那时候,我已经迷上她了。我不但喜欢她的形体,我还喜欢她的声音,她说话声音不大,甜甜的,富有磁性。我曾问过她,我说:你是南方人吧?她说,她母亲是南方人,嫁到了北方。我后来忍不住又去了。我一共偷偷地去见了她五次。那时候我把她看成了女神,真的,我把她当成了心目中的女神……到了最后一次,她仍然没有答应我,她还在犹豫。最后我说:我看你不幸福……她说:是么?我说:我看你很挣扎。你这样生活有意思么?她说:怎么才有意思?我说:你愿意不愿意到北京来?你要是想离开这座城市,我可以帮忙。她没有说话。她只是沉默着。
  雁九天说,没想到,半个月后,她来了。她一个人,进了我的画室。而后,她默默地脱光了衣服,说:你画吧。
  雁九天说:她脱光衣服的时候,实在是太美了。美得让人战栗。我看她都看呆了……于是,我改了思路,我决定画一幅大画,题目开始叫《凝视》,后又改了名。我坦白地说,艺术的母体就是女性,艺术就是要女人来滋养的……
  雁九天说:最初,我只是想让她给我当模特……后来,她告诉我,她丈夫天天审她,像审贼一样。她实在是不堪忍受,离婚了。这时候,我也只是同情她的遭遇。再后嘛,我们就……结婚了。坦白地说,我雁九天完全是为了艺术,为了完成这幅画,才跟她结婚的。当时,婚结得很草率。男人嘛,是吧?初稿,我画她就画了六个月……这幅画几经修改,几乎用了我整整五年的时间才完成,画的名字现在叫《秋天》。
  雁九天说,我这个模特,她来北京不到四个月,肚子就显出来了。我敢肯定,这不是我的孩子。可我并没有嫌弃她,我还是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了……那时候,我已经打算给她办户口了,我得办两个人的户口。你知道,进京的指标是很难办的。为给她办户口,我的画,都送出去好几张了……那时候,我正画她呢,没话说。再后来,没想到,反而是她开始干涉我了。我一个画家,当然要用各种模特。一个画家,一个大画家,怎么能没有女人没有模特呢?可她竟然不让别的模特进门,她说:你画我。我还不够你画么?这叫什么话?我是个域家,总不能只用—个模特吧。总之,我们开始有矛盾了。矛盾越来越深……再后来,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跑了。
  雁九天说,我承认,我迷过她很长一段时间。可人,尤其是女人,不能走得太近,一旦走近了,就会产生离心力,各种毛病都显现出来了……后来,离婚的时候,她闹得一塌糊涂,很不像话,完全像个泼妇。说到感情,她把我写给她的信,一共三十二封,当做证据,在法庭上当众拿出来,要挟我。她还对法院的人说,我曾经跪在她的面前……我那是跪她么?笑话,我那是拜倒在了“美神”的面前,是对艺术的崇拜,是对形体美的顶礼。现在她身上已经没有这种“美”了。哼,她是看我这两年画卖得好……她说她要孩子的抚养费,一下子给我算了一百多万。呸,你想我会给她么?我一分钱都不会给她。当着法官的面,我说,要抚养费是吧?我给,我可以给。可有一条,他必须是我的孩子。只要是我的孩子,你要多少,我给多少。去做DNA吧。
  雁九天说,那时候,就这一条,一下子就把她治住了。她坚持不做DNA,也不提要钱的事了。她说,是为了孩子,她怕伤了孩子……呸,她是怕一旦DNA结果出来,伤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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