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册

第63章


  我知道,到了最后,这笔账,仍然会记在那位部长和他的贤内助单教授的名下。
  据我所知,骆驼还私藏着一把“刀”。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刀,这“刀”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示人。其实,那是一个存在银行里的保险箱。是事关双峰公司交易上的一些绝密材料……骆驼连我都瞒着。关键是,凡是秘密的东西,见不得人的东西,都是一把双刃剑,既可伤人,也会自伤。
  在北京的那几天,也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很荒。
  每每走在北京的街头上,我心里就荒,比十五年前还要荒(那时候我像老鼠一样躲在地下室里)。现在已不是过去了,可我仍然心荒。
  “荒”不是慌,是空。但“空”是空,却“空”得没有缝隙。满大街都是荡荡的人流,这是说不清楚的一种感觉。是呀,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车来车往,可这一切都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几乎所有的头都是往前冲的,没有人愿意停下来,也没有人愿意回头看一看。我们都是过客,只是—个过客,仅此。有时候,我会停下来,默默地站在人群中,看一看周围,听一听市声……可我听来听去,还是荒。越是人多的地方,越荒。
  以往,每次出门,我都习惯性地带上一本书。可这一次,我连书也读不下去了。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躲在房间里,荒着。我说过,我跟骆驼是共过患难的,可我们……
  骆驼很忙。骆驼是一个坚定不移的行动者。他一旦拿定主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也是到后来,我才弄清楚,骆驼这次进京,需要摆平的,是两件事情。
  —件是为那个新的收购方案,做些疏通。这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需要报批的部门很多,就像厚朴堂上市一样,必须一个一个部门跑,要打通—个—个的关节。骆驼进京送礼,被夫人退回来的那份,只是其中—个很重要的“关节”。骆驼不甘心,他变换了一种方式,颇费了一些周折,最终也算是勉强打通了。
  还有一件,就是为夏小羽活动“金话筒奖”。这件事,是骆驼主动揽下来的。
  夏小羽在省电视台当节目主持人以来,曾得过各种奖项。可她还差—个奖,也是她最想要的金话筒奖。最初,夏小羽也没想让人去北京活动。她的成绩在那儿摆着,评个金话筒奖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天有不测风雨,不巧的是,就在金话筒奖将要开评的这段日子里,夏小羽出了一件烦心事。这件事一下子闹得沸沸扬扬,直接影响到了她评奖的得分多少……范家福呢,又不便亲自出面化解。万般无奈,夏小羽这才找了骆驼。骆驼满口答应。他对夏小羽说:北京这边,你不用管,交给我好了。
  客观地说,一个女人,有些虚荣,这也是很自然的。夏小羽自从跟了范家福后,心态越来越好,好到了有些膨胀的程度。那一日,夏小羽受到邀请,到一个地级市去参加一个新闻发布会。在高速公路上,因为赶时间,超速行驶,被电子眼拍下来了。到了收费站口,交管部门的人拦住了她的车,一是要她缴超速罚款,二是要她缴过路费。本来,市里那边给夏小羽说过,不用缴过路费,由地方负担。可接待方没把事情办好,头一天交代过的事,因为收费站是两班倒,到了换班交接时,上一班的带班人忘了交代给下一班了。按说,这事对夏小羽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要是过去,四十五块钱,交了也就交了。可她的司机近来“牛”惯了,气不忿,下来与收费站的人大吵,推推搡搡的,最后竟打起来了。据说,夏小羽本人并未参与打骂,她自始至终在车上坐着,既没下车,也没有说一句话。可鬼使神差地,她打了一个电话.二十分钟后,招来了一群人。当地的市长、市公安局长、交通局长匆匆赶来,当众给她赔礼道歉。当市长亲自拉开车门给她道歉时,夏小羽也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后来就由警车开道,一路绿灯,送到了市里。
  这件事,对夏小羽来说,面子是有了,可传出去,影响极坏。收费站的人不干了,他们一个个愤愤不平,说这也太欺负人了!不缴罚款,还打伤人……要都这样,我们还怎么工作?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话越说越多,群情激愤,煽起了一股情绪。他们都在电视画面上看到过夏小羽,就嚷嚷着要给她“曝光”!要是省里不行,就去北京……客观地说,这年头,给人“曝光”,也是要托关系的。一个收费站,儿十号人,全都动员起来去托关系,这就可怕了。本来是“维权”,后来竟演变成了一场“斗争”……世界很大,也很小,他们七拐八拐托来托去,托到了一个身在京城的报社记者头上。大概这个笔名为“宋剑”的年轻人也是想打抱不平,于是,他下来采访,给报纸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行霸王路一无理狂砸收费站》。等夏小羽得到消息的时候,i审都过了,马上就要见报了。
  夏小羽一下子慌了。这事也赶巧了,正是要评“金话筒奖”的关键时刻,那篇文章登出来,夏小羽就别想要“金话筒奖”了。另外,这件事一旦传开,还会牵涉到范家福范副省长。到时候,你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夏小羽找了骆驼后,心里一直悬着,她一天给骆驼打一次电话,不停地催问结果。骆驼每次都大包大揽,说:放心,没有摆不平的。
  做这两件事,骆驼并没让我参与。那几天,他带着小乔四下活动,总是很晚才回来,回来后又要研究第二天的行动计划……小乔呢,每次从外边回来,都要给我唠叨一番。她主要是对夏小羽不满,也捎带着对骆驼不满。她觉得,同是女人,一个是在天上,一个是在地下,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可我知道,骆驼无论做什么,一旦动起来,就是拼命三郎的架势,做得很彻底,就像他常说的:必是拿下!
  在这里,我要特意提醒你,千万不要轻易去伤害一个年轻人的自尊心,尤其是心高气傲的年轻人,万万伤不得。他会记你一辈子的。
  据小乔透露,骆驼一开始找的就是这个笔名为“宋剑”的宋保平。在骆驼眼里,宋保平不过是一个刚毕业没几年的小记者,他能有多大能耐?骆驼是见过大世面的,他也常被一些记者包围着。那些记者一个个嘴里甜甜地叫着:骆董事长……所以,骆驼根本没把他当回事。
  骆驼跟宋保平第一次见面,约在一个饭馆里。这个饭馆叫晋阳饭庄,主营面食,在北京只能算是中档餐馆。骆驼在饭馆里要了—个包间,托人请宋保平吃饭。当时在座的,除了小乔,还有两位京城的文化人,也都是大学里的教授(他们都曾被骆驼聘做顾问)。宋保平是北师大毕业的,对两位文化人十分客气,执弟子礼,一句一个“老师”地叫着。而这两位,身在京城,桃李满天下,自然不把宋保平当回事,一口一个“小宋”,提溜着让他一次次给骆驼敬酒……这就使骆驼产生了一些错觉。
  所以,待酒过三巡,骆驼说:老弟,回过老家么?
  宋保平说:回。每年都回。
  接下去,借着酒劲,骆驼就用教训的口气说:那以后呢,不打算回家了?
  宋保平怔了一下,没说什么。他知道,这里所说的“家”,指的是籍贯,是平原上的家乡。
  骆驼又说:民间有句俗话,叫上天言好事,你听说过么?
  宋保平愣愣地,想反驳,却忍下了。
  骆驼再一次用教训的口气说:老弟呀,什么都可以忘,家乡不能忘。你说是不是?
  这时候,宋保平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可当着两位师长的面,他还是忍住了,装着聆听教诲的样子,点点头,这笑就有些勉强了。
  往下,骆驼又逼了一句:你说是不是吧?
  宋保平只好说:是。
  骆驼说:好。有你这句话,我喝一杯!说着,骆驼端起酒,一饮而尽。而后他亮了亮杯底,又说:老弟,有篇稿子,我听说是你写的?
  宋保平说:是,是我写的。
  骆驼说:撤了吧,不就那点儿事么。影响不好。
  两位文化人不明原因,也在一旁撺掇,说对家乡,还是要厚道些。小宋,你得撤,一定要撤。
  此时此刻,当着两位师长,宋保平也装作很无辜的样子,说:骆董事长,原来是这事呀。你怎么不早说?抱歉,晚了,三审都过了,已经发稿了。
  骆驼—怔,说:晚了?
  宋保平说:晚了,怕是都送(印刷)厂了。
  骆驼闷了一会儿,说:不说了。喝酒。喝酒!
  往下,酒喝得就有些不太顺畅了……待小乔把两位教授送走后,骆驼带着八分醉意,单独把宋保平留下来,而后单刀直入,说:老弟,你是不是缺钱花了?
  宋保平说:啥意思?
  骆驼沉着脸说:我知道,文章还没有发呢。你说个数吧。
  仗着几分酒胆,宋保平也出言不逊,说:你不就是有几个臭钱么?
  骆驼说:是。你要多少?
  宋保平说:我写的都是事实。
  骆驼拍案而起:屁话!人家夏老师招你惹你了?人家参与了么?凭什么臭人家?你不就是个小记者么?我看你是给脸不要脸!你撤不撤?
  宋保平毕竟年轻气盛,他已憋了一肚子火,也忽地站起来,梗着脖子说:我就不撤。
  骆驼伸手一指:你是收人家礼了吧?我现在就找你领导去。滚蛋!
  小乔说,宋保平离开饭馆的时候,两眼噙着泪。
  此后,骆驼带着小乔四下做工作,通过层层关系,直接找到了报社的主管领导,大约是花了不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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