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之夜

第14章


    “真是太惨了。不那样做的话就没有活著的真实感吧!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儘管哭出来吧,让眼泪尽情地流出来吧!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嗯,不是你的错。我都知道,都明白……来,我把你介绍给伙伴们。”
    所谓的伙伴,就是当时以“匪帮”闻名的少年团伙。他们划地盘,组团伙,同黑社会或员警发生各种衝突,但即便如此,他们也在新宿存活著。
    虽然我喜欢真子,但并不怎麽喜欢其他成员。真子的哥哥“阿时”很擅长打架,像是成员中的领导,但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光跟班主任一样,充满了厌恶。他并没有赶我走,所以他也许还算是个好人,给我的食物也是同大家一样的,还给我治过几次伤。可能是因为我一直粘著真子的缘故,他才用那种眼光看我吧。因为真子实在太漂亮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著她。
    我只有靠作战来报答自己领受到的恩情。不管对手是黑社会还是员警,我都毫无畏惧地一心想把对方杀死。因为说到底,流出来的血不都是一样的吗?看上去很了不起的人物流出来的血,跟我自己的、跟我那被烧成灰的父亲的血不都是一样的吗?
    看,我脚上流出来的鲜血。连体裤本身是黑色的,所以看上去没有什麽变化,但是把手在裤子上蹭几下再看,分明是鲜豔的红色。看,我的血也是一样的红色。如果是蓝色的,可能会大吃一惊,但完全没有那回事,就是最正常不过的红色。哪边更漂亮一些?胡说,明明就是一样的嘛。一样的就好。一样的话就可以安心了。因为这鲜红色十分漂亮,大家都是一样漂亮的鲜红,这样一来,不管怎麽比,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这不就让人很放心吗?明白吗?
    但是,真子老是在哭。每次看到我染上鲜红色的时候,她就会发疯似地哭个不停。这时候,她哥哥就会把她架开。我知道真子为什麽哭,因为她对我说过“我不希望看到你受伤”。所以,每次我浑身缠满绷带的时候,就会觉得有些对不起真子。
    不过,听到同伴们“你这家伙真厉害啊”的称讚时,我还是非常高兴的。我开始觉得这也许就是我的立身之地、生存价值和我想做的事情。同伴们也开始把我放在眼裡。望著真子的金色长髮,我找回了久违的色彩。
    同伴之间都用简短的名字互相称呼。真子、阿楠、L、阿望、阿九、阿时。因为我不会说话,所以在地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刚一写完,真子就决定了我的名字,“那你就叫‘F’好啦”。真是个不错的名字,跟我的本名是完全不同的发音,让我有一种重新投胎做人的感觉。
    从那以后,打架的时候我总是站在最前面。;这并不是因为我有多强,只是我从不放弃而已。儘管对手已经跪地求饶,自己也已遍体鳞伤,但我仍不收手。自然,受伤比较重的往往是我,但我从没有认输投降过。我无法投降。不管怎样.每次打到最后,总是对方在请求饶命。
    对了,就像那个男人一样。
    渐渐地,“F”这个名字在别的团伙中也有了点名气。甚至在“狭路相逢”的时候,对方都会绕道而行。虽然我并不觉得讨厌,但随著打架次数的减少,我的世界又变成了一片灰色。这让我感到有些痛苦。
    就是在这个时候,真子被杀了。
    发现真子尸体的是其他团伙的成员,他还特地跑来通知我们。在通往皇居的隧道裡,真子全身赤裸地惨死在那裡。一片凌乱,死得十分难看。
    “是那些混蛋。是那些混蛋把真子轮奸再杀了她。”
    阿望的声音在颤抖。
    “畜生!畜生!”
    阿九死命地捶打著地面。
    大家都瘫坐在路中央哭个不停。那个来通风报信的家伙并不是自己人却也跟著我们一起哭。喇叭声不绝于耳,但是谁也没有让开。大家就一直像这样在阿时的身后哭泣著。
    “……我要去报仇。请……给我……带路!”
    同伴们一开始听到我的话都大吃一惊,甚至都没搞清楚是谁说的。那个报信的人说“我劝你还是不要这样”,话音刚落,就听到警笛声由远而近,我们只得四下逃散。只有真子一个人被抛弃在了隧道裡,我们只有逃跑,别无选择。
    ◇
    我们从第二天开始寻找杀害真子的混蛋们。除了我以外,好像大家都知道是谁杀了她。我只是跟在他们后面。惯用的美工刀在口袋裡咔咔作响,我只是跟在大家后面。
    搜查的第三天,我们终于找到了杀害真子的混蛋们——一个貌似大学生的三人组。他们拿著真假难辨的手枪。也许他们只是打扮得像大学生,实则是黑社会。但这并不重要。这个世上只有两种人,投降的人和不认输的人。而且,血的颜色也是一样的,都是漂亮的鲜红色。
    “是这家伙怎麽都要……不过,不管怎麽说也太过分了。我知道是他不对,让这家伙付出代价吧!”
    “喂,喂,没那回事吧。”
    “别放屁了!你一会儿用手掐她,一会儿又对她动手动脚,才把她弄死的!”
    “可是,你……你们又没有亲眼看见!”
    “还真就让我们看见了!你敢说你没有强暴她!”
    “这……这种事情,现在还提什麽……”
    够了,我已经受够了。我要动手了。
    “呜哇!”
    “哎呀!”
    “别叫……诶?”
    是喷泉。鲜红的喷泉。红色液体飞溅之处,我的世界又恢复了彩色。从高楼间隙中望见的淡紫色天空、外牆的浓重绿色、对面外牆的米色,还有美工刀的粉红色。
    “呜哇!呜哇!呜哇……”
    对方同伙中早已经有一个人快步逃走了。但我却心情大好,抬头望著暮色低垂的天空。我想起了杀死那个男人时的情景,想起了我的母亲,想起了大叔那温暖的纸箱小屋,想起了真子那温柔的笑脸、美丽的金髮。
    不知何时,我的同伴也都四散跑光了。脚边的家伙还在一下一下地抽搐著,他满脸鲜血,是我所熟悉的草莓般的鲜红。另外,不知为何,他的另一个同伙留在了现场。
    1
    八月十六日。在水元公园附近的垂钓池,也就是内池周围,停著数辆警车。从一大早开始,这裡就被一种紧张的戒严气氛所包围。
    专案组大概有二十个人,其中包括一课课长和田、桥爪管理官、第十系系长今泉、龟有署署长和副署长、龟有署刑事课课长、连同玲子在内的第十系的搜查员,以及他们的搭档——鉴定人员。机动队派出了六名水难救助部队的潜水夫和两名指挥官。另外,为了维护交通秩序和控制好事围观者,龟有署还出动了二十名地域课的制服警官。
    对了,那些好事的围观者实在是十分碍事。
    不凑巧的是,今天刚好是礼拜六。附近的居民和过路行人姑且不说,到内池来垂钓休閒的人也非常多。不过说起来,水元公园本身也算是一个观光景点,所以一到週末就特别热闹,但是要把搜查活动拖到下周去也是不可能的。
    “要是不能发现些什麽线索,你可就惨了。”
    桥爪每看一圈,就会对玲子说同样的话。
    “这个跟围观人数没有关系吧。”
    玲子巧妙地把话搪塞过去,把视线投向了水面。
    “……也是。不过,这次有水难部队的第七方面协助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因为是跨区域提出的派员请求,所以什麽都调查不出来的话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玲子已经完全搞不懂他到底想说什麽了,但不管怎样,她能回答的始终只有“是”。
    “听好了,姬川。虽然你很优秀、很突出,但是眼下盯著你这位子的人可远不止二三十人这麽简单,单是这一点,你就该牢牢记住。”
    “是。”
    是是是是是是是是。那种事情我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员警系统内部实行的是完完全全的扣分制评价体系。做出业绩是必须的,如果出现失误就会遭到诸如“怎麽会犯这种错误”的谴责。而且,越往上层,这种现象越明显。结果,比起那些积极工作但会出错的人,那些既不积极工作也不会出错的“无为”之人反倒更能得到肯定。所谓的员警界,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世界。
    一一就算我被贬职到辖区警署的交通课,对你来说也是无关痛痒的事吧。
    其实,令桥爪担心的并不是玲子从搜查一课主任的位子上被拉下来,而是自己的管理能力将会受到质疑这件事。
    到目前为止,玲子的直觉都还算准确,所以桥爪才请来水难救助部队。不过,看到潜水夫们潜入现场进行水中作业以及周边围观群众的数量后,桥爪多少还是有些紧张了,事态比之前想像的要严重多了。还有,至今为止第一次在早会上露面的一课课长和田今天也向他询问了关于水中搜索的必要性,但他没能清楚地回答出来,这也让他有些心事重重。
    ——可是,如果没有人去做事,如果没有人举证,那就没法开始办案。不管何时,我都只是起到一个抛砖引玉的效果而已。
    玲子凝视著潜水夫们的工作区域。
    水而反光非常刺眼,朝水域看不到一分钟眼睛就会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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