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梦奇录

第127章


说起来,都是炫天岚给害的。    
  按理说,他应该对炫天岚恨之入骨。可是,无论这一路上发生什么事,炫天岚都丝毫没有强迫过他,把所有错怪罪到他头上,似乎也没什么道理。因此,他不晓得自己应该对炫天岚采取什么态度,最后的选择是离开寻梦队。    
  从侵天雪原下来,他直奔红泥沟。一路上路途遥远,他足足行了几个月。有了侵天雪原那非人的经历,他再也吃不下任何新鲜东西,而只能以腐肉为食。    
  无论是死人,还是其他生灵的尸体,只要他找得到,他都狼吞虎咽地吃,胃口奇大,一顿几乎能吃下半头牛的死尸。每次进餐之后,他的肚子都胀得像孕妇似的。    
  然后是肠胃剧烈的蠕动,恶心、呕吐,直到把吞下去的腐肉吐出大半为止。他不想吃腐肉,可是饥饿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死尸。他不想吃那么多,可是一旦开始了,就没法停下来。    
  呕吐的感觉很不好,他也不想呕吐,但每次吃过腐肉之后,他都要哇哇大吐一场,直吐得两眼金星乱闪才罢休。    
  经过鬼啸森林时,那里除了风灵和怪族,再无别的生灵。他找不到可以充饥的死尸腐肉,饿得晕倒了。那时,他甚至想就这样放弃,饿死算了,免得再受那些煎熬。    
  可到底还是放不下妻儿,于是挣扎着继续朝红泥沟走。    
  挣扎七天之后,他终于走出鬼啸森林,在外面找到一头猴子的尸体。猴子很小,填不饱他的肚皮,但对于已经奄奄一息的他来说,却是救命的美食。    
  又是一阵狼吞虎咽,又是一阵剧烈的恶心呕吐,几乎完全又吐出来了。不过还算好,他好歹又有一丝力气赶路了。    
  离开鬼啸森林越远,各种死尸越多,他的食物也就越充足,再也不必空腹赶路了。    
  但在鬼啸森林之后后的路途上,他不时感觉到昏昏欲睡,神思恍惚。有时明明好端端走着,突然就失去了意识,等到醒转,发现自己离开了原来走的那条道,而且离得非常之遥远,以他的脚程来算,大概得走三四天。    
  有时,他会发现自己重复地走在某一段路上,重复两、三次还算好的,最糟糕的一次居然重复了九次。    
  也许,这只是他的幻觉,事实上他既没有远离走着的道路,也没有重复地走某一段路。他猜想,大概是自己的神经在鬼啸森林的七天里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当然,也有可能是长时间吃腐肉造成的。    
  直到他回到红泥沟,进入蜃中楼,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才发现怪族侵入了自己的身子。如果不是侵天雪原的经历还纠缠着他,让他痛不欲生,如果不是恰好在鬼啸森林饥肠膘膘,怪族们就绝无可乘之机。    
  当时他还不明白怪族究竟为何随他来到蜃中楼,只是觉得他们肯定没安好心,于是趁清醒时在蜃中楼的篱笆上施了法术,准备找个机会把怪族一网打尽。    
  但事态的发展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回到红泥沟已经三天,白天不便现身,夜晚才敢悄悄进入蜃中楼。以他的身手,没有任何人能发现他。    
  事实上,蜃中楼里也只剩妻子和一对儿女了。起初他不免觉得奇怪,那些下人们都到哪里去了?当初他还反覆叮嘱妻子要好好看顾家里,结果蜃中楼变成这个模样!    
  后来他明白,妻子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浇注蜡像上去了,所以疏于对楼中事务的管理。    
  对于浇注蜡像,虚粲蜃一向不以为然。在他看来,与其沉溺于这种奇巧淫技,还不如泡一壶好茶,睡在躺椅上,看日头从红泥沟东升西沉。    
  不过,他还是比较尊敬妻子的爱好,毕竟她是来自白蜡危家,从小就浸淫于蜡像制作中,要让她一下子远离蜡像,也不可能,所以也还能容忍。而妻子也看得出他的心思,尽量克制住自己,少去接触那些劳什子。    
  现在,妻子制作了成千上万的蜡像,各种物事应有尽有,有人物、有牲畜、有飞禽走兽,甚至连很多房屋家具、花草树木都是用蜡做成的,难怪没有了仆役们的打理,园子里还那么井井有条,原来都是一些假货,不会随季节的变化而或枯或荣。    
  而蜡像中最多的还是人物,更准确一点说,是虚粲蜃的蜡像。白蜡危家塑造任何蜡像都唯妙唯肖。    
  在这之前,他不允许妻子给家人制作蜡像。活人有蜡像,挺晦气的。而现在,自己不仅有了蜡像,而且多得不计其数。他当然清楚,妻子一定是太过思念自己,所以才制作了这些蜡像。不过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蜡像,他总觉得别扭。与它们相比,面容苍白的他倒更像是蜡像了。    
  面容苍白的不仅仅是他,妻子的面容也苍白如纸,儿子的脸色也是如此,只有女儿还保留着年轻女子那份红润。    
  他不知道在他们身上究竟发生什么事,莫非他们也像自己,以腐肉为食?怀疑到这个份上,他马上否定了。自己吃死尸,那是不得已,妻儿在蜃中楼没有饥馑之虞,怎么可能和腐肉扯上关系呢?    
  不管怎么说,蜃中楼的一切都很异常。    
  他打算先查清楚造成这种异常状况的缘由。    
  他白天躲在红泥沟南部山脉的林子里睡觉,养足精神,晚上再潜进蜃中楼。几乎没有外人来红泥沟,所以不必担心被人发现。    
  林子茂密,野兽众多,生生死死,腐肉随处可见,倒也不愁食物。只是想到与家人分别数年,如今近在咫尺,却不能出去相见,并且进出自己的家还偷偷摸摸,仿佛做贼一般,心下不由得泛起一阵阵凄惶。    
  他发现,妻子简直把他的蜡像当作他本人,她瞧着蜡像,眼睛里满是柔情蜜意。她的眼里,现在也只有丈夫的蜡像,儿女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儿子也奇怪,整夜不睡,就坐在镜子面前,目不转睛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影像,摩挲自己的耳朵、眼睛、头发、鼻子……时不时叩击一下皮肤,似乎在测量皮肤的弹性。至于女儿,则显得忧郁,满腹心思的样子。    
  夜里,妻子搂住他的蜡像,相拥而眠,且睡得很香甜,一副十分幸福的模样。他知道妻子这是痴了、疯了。    
  妻子的痴情让他感动,但更多的是让他觉得别扭。尽管被妻子搂在怀里的是无生命之物,尽管那是自己的蜡像,但他还是本能地排斥,甚至有些嫉妒。    
  在连续三晚看到妻子搂着蜡像睡觉后,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主意。于是趁妻子睡得正酣时,悄悄移走了自己的蜡像,自己躺到床上,去享受妻子的温存。    
  这真是非常荒唐!自己的家不能光明正大地回去,非得晚上作贼;自己的妻子不能光明正大地拥抱,非得假装成蜡像躺在床上去。    
  但就虚粲蜃目前的状况来说,这无疑又是非常明智的举动。在这件事上,“非常荒唐”和“非常明智”就如此天衣无缝统一起来了。    
  他的面容苍白,与蜡像的鲜润很有些差距,好在是夜晚,漆黑一团,妻子不会觉察到这一点,而且她全然没有防范,根本不可能留意搂在怀里的已经不是丈夫的蜡像,而是丈夫本人。    
  她本是用蜡像替代丈夫,却想不到丈夫反而会取代蜡像。    
  妻子睡着了,虚粲蜃却不能入睡。屋子还保留着他离家时的样子,没有丝毫改变。    
  从侵天雪原下来,他念念不忘的就是回到这里。而今终于回来了,他也和妻子在一起了,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可他觉得这是一个梦,一个荒唐至极的梦。    
  连续几天,他白天都在外面的林子里睡觉,夜晚回家和妻子同榻而眠。他使用龟息大法,通宵都屏住呼吸,如同死人一般直挺挺躺在床上。    
  妻子的左手抱住他的脖子,他不敢有丝毫动弹,害怕惊醒了妻子。若只是惊醒了她,倒还没什么,如果妻子把他当做蜡像诈尸,吓得精神失常,这样的后果可就非常糟糕了。    
  幸好先前被妻子搂住睡觉的蜡像的眼睛是睁开的,所以他在妻子睡着的时候可以小心翼翼地转动眼珠子,东看西瞧。虽然这几晚没有月光星光,但他早已修炼成夜视眼,而且对自己的家非常熟悉,所以屋子里的一切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屋子里还有五尊他的蜡像,或坐在椅子上品茶,或立在窗前远眺……他认得,那种种神态都是自己的。    
  除了他的蜡像,屋子里还有一尊妻子的蜡像。妻子的蜡像靠着衣柜,双眼紧盯着站在窗前那尊蜡像的背部。看来妻子对他果然痴情得很,连两人蜡像的神态和摆放位置都拾掇得如此柔情。    
  在暗夜里,他能看见屋子里所有蜡像身上那层淡淡的光。白蜡危家的制蜡术本来极为高明,妻子家学渊源,又得红泥之助,制作出来的蜡像已经超越了娘家的那些杰作。    
  蜡像熠熠生辉,虚粲蜃一点也不吃惊。可是,在偷偷回家与妻子相拥而眠的第三夜,他却发现妻子的蜡像有其特别之处。    
  妻子的蜡像竟然动起来了,活动幅度不大,也就是微微扭转了头,把本来投注在那尊凭窗眺望的蜡像身上的目光转到床上来。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