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出书版)

第45章


周瓒想用自己脸颊的温度熨帖祁善凉透了的手。
    祁善把手抽了回来,她说:“不对。我就像你不要的垃圾,你只是受不了自己刚扔到门外就被人捡走。”
    祁善终于哭得不能自已。她小时候常被周瓒欺负到落泪,长大后却从没有因为两人之间的小情绪放任自己崩溃——那不在朋友的范畴之内。而周瓒口口声声强调祁善对他的重要性,也不过是太习惯情感上依赖她。为了留住她,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不在乎祁善的感受,更不会考虑她的将来。他心里只有他自己。
    祁善的眼泪让周瓒乱了手脚,他蹲在她身侧,说道:“别哭了,你想要我说什么?‘我爱你’?我可以说的,我爱你,我爱你……只要你高兴,这都是一句话的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听你的!”
    祁善哭着哭着,又像在笑。他偏偏那么真诚,没有比这更讽刺的笑话了。
    周瓒抽了一大坨纸巾,却不敢动她。
    “别生气了。我错了还不行?”
    “你没错。”祁善紧闭上眼睛,满脸是泪。他们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周瓒,你不觉得我们很无聊吗?”
    祁善说完这句话才忽然发觉,“我们”这个亲密的词汇用在她和周瓒身上也变得那么突兀。
    她低声纠正,“是‘我’和‘你’。”
    
    第二十四章 爱是天生的束缚
    
    当祁善的眼泪停歇,重新得以主宰自己的情绪,她做的头一件事,是把戴在脖子上的那块玉和菩提子一块摘了下来,放在周瓒的手边。
    “你什么意思?”周瓒冷冷问道。
    “嘉楠阿姨把这块玉给我,说是让我替你先收着。有一天如果你遇到了真心喜欢的女孩再还给你不迟。”祁善接着说,“你会遇到很多女孩,有没有真心,只有你自己知道。”
    周瓒也来了情绪,“每次生气都拿这些东西撒气,我没你那么幼稚!”
    祁善垂首,脸上泪痕残留,却已无伤感,“今晚你不要住在我家了——好吗?”
    周瓒用了几秒钟来消化这句话,确定祁善不是戏言之后,他咬牙站起来要走,恶狠狠道:“你别后悔!”
    “把你的玉拿走。你不要就还给嘉楠阿姨,省得糟蹋了好东西。”祁善再次提醒,她的话像对一个不相干的人说一件不相干的事。
    周瓒居高临下,脸上全是不屑,“我妈的玉就算了,那串菩提子本来也不值钱,被你贴身戴了那么久,颜色都变了,送出去谁还肯要?”
    祁善一愣,转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翻找了一会。她找不到她的小剪刀,两手一用力,生生把系在玉上的菩提子拽了下来。绳结不受大力,断口飞溅出来的散珠落得满地都是。她把手里剩余的珠串扔进垃圾篓,递给他一个光秃秃的吊坠。
    周瓒气得眼冒金星,一把抓过玉坠,指着祁善的鼻子骂道:“你有本事就把从小到大我送你的东西统统都扔了,一件都不许留!”
    到了晚上,周瓒的行李基本收拾完毕。沈晓星敲了他的房门走进来。
    “善妈我正想跟你说……”
    周瓒看着沈晓星手里的一大包东西,忽然没了把话说下去的心思。那个黑色的垃圾袋鼓鼓囊囊的,手一捞下去,依稀能看到整套哆啦A梦限量版木版画、发黄的贴纸、桃木小剑、贝壳做的项链、精致的核雕、碧玉雕的蝉、竹螳螂、漆器小首饰盒、檀木镯子、蜜蜡手串、古董胸针,还有散落开来的菩提珠子……他都不记得自己送过祁善那么多东西,有些年代太过久远,早就忘在脑后。它们过去深藏在祁善的大斗柜里,像潜伏的幽灵,现在才一一重见天日。
    “我刚才在门口的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她不要了,我再来听听你的意思。真打算扔掉?”沈晓星问周瓒。他们后来吵的那几句声音实在太大,沈晓星和祁定在楼下开着电视机也被惊动了。
    周瓒接过那一大包东西,也不说要,也不说扔。在沈晓星面前,他露出了些许难过,闷声道:“是她不要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好。”沈晓星点点头,又说,“阿瓒,听说你这两天要走,走之前陪陪你爸也好。”
    “善妈,我不想一个人留在加拿大了。”周瓒像个孩子一样抱怨。
    “这是你答应过你妈妈的事。自己做的决定不应该随便反悔。”沈晓星平静道。
    “你也希望我走?”周瓒坐到椅子上,屈着手指插进头发里,赌气道,“小善讨厌我,你也不肯帮我!”
    沈晓星又气又好笑。她是真心疼周瓒的。他刚从医院出来,抱在怀里小小的一点,自己亲妈没有母乳,沈晓星一边喂一个,明显比较孱弱的周瓒总被祁善用脚丫子蹬得嗷嗷直哭。邻居们有些以为她生了对龙凤胎,可他们毕竟不是亲兄妹,否则也少了许多烦恼。她拍了拍周瓒的手臂,叹息道:“我不想知道你们为什么吵。你了解她,小善不是个容易做决定的人,可她主意一旦拿定了,谁都没有办法,除非她自己转过弯来。我想你们都开开心心的,但如果小善希望你给她一点空间,希望你尊重她的决定。”
    两天后,周瓒飞回加拿大。春节是冯嘉楠飞过去和周瓒一块过的。周瓒那个在温哥华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姑婆年纪大了,根本无力管束后辈,周瓒早搬出来自己住了。冯嘉楠这次发现周瓒和一个乌克兰裔的女孩走得很近,她到的第二天就撞见那女孩过来给周瓒送吃的,对方竟然有他住处的钥匙。冯嘉楠提醒儿子要注意自己的私生活,被周瓒不冷不热地搪塞回去。他说那女孩反正也不会是她的儿媳妇,她的手大可以不用伸得太长。
    冯嘉楠气得不轻,有意给周瓒一点教训,唯一的办法只能从经济上去约束他。她大量削减了周瓒的生活费额度,只给他最基本的生存所需。周瓒也不抱怨,没过多久,冯嘉楠听说他以节省房租为由搬去和那个什么什么娃住在了一起。
    “我们母子俩大概上辈子是仇家。”冯嘉楠事后对沈晓星诉苦。沈晓星笑言:“如果上辈子有仇,也是你亏欠了他,这一世是来还债的。”说笑归说笑,沈晓星也劝了好友,孩子长大了,不能再像过去那样粗暴约束。尤其是周瓒这样的性子,有时候,堵不如疏,放任不理,他和那姑娘未必能够长久。退一万步来说,他们最后若真修成正果,好坏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冯嘉楠忍不住问起了祁善的近况。这时她才从沈晓星处得知,祁善和周瓒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起初周瓒还经常趁周末打电话到她家,名义上是和沈晓星聊天,实际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祁善始终没有接周瓒电话,听说在其他联系方式上也把他拉黑了。周瓒本不是做小伏低的人,一来二去,仿佛也死了这条心,两人近二十年的友谊毫无预兆地走到了尽头。
    冯嘉楠若有所思地问沈晓星是否知道他们闹翻的原因。沈晓星说她也不清楚细节,只隐约听见他俩大吵一架,事后小善哭了,周瓒大怒,两人把从小到大的往来物件来了次彻底清算,大到冯嘉楠送的玉坠,小到他们上幼儿园时做的手工,概不幸免。祁善把周瓒占据她家阁楼的各种家私,连带她替他种的花也都统统打包送回了他家。两人竟是摆出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如果他们俩之间出了问题,一定是阿瓒那小王八蛋做错事的可能性更大。”冯嘉楠有些怅然,“我有时想,他们一直都是不谙世事的孩子该有多好。”
    沈晓星在这方面要豁达得多,她说:“管不了的事,就让它顺其自然好了。”
    事实上如沈晓星所料,冯嘉楠故意对周瓒和那乌克兰女孩的事不闻不问,三个月不到便传来周瓒和那女孩已经分手的消息。周瓒说是对方喜欢上了一个德国人,他的语气里丝毫听不出遗憾或悲伤,看样子也没让自己闲着。
    冯嘉楠有更关心的问题,她追问周瓒申请大学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有没有理想的学校,把握大不大,她可以给他一点建议。周瓒嘴上说自己已经在准备材料了,用不着她操心,随后又说,反正只是混个文凭,野鸡学校有得是。冯嘉楠心都凉了半截。她趁午休时间打的电话,他那边应该是深夜,可背景声还是闹哄哄的,偶尔伴有女孩子的尖叫,不知他还混迹在哪个派对上。
    冯嘉楠从未比此时更深刻地意识到,她把儿子独自送出国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她的大半生都是由一个接一个的错误累积而成。
    “还有事吗?”
    这通常是周瓒想要结束通话时的口头禅。冯嘉楠忽而转移了话题,“我听说小善和你已经没有联系了。我忘了告诉你,在你们吵架之前,她和我深聊过一次,也许我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她脖子上那个蚊子包也是你干的好事吧?”
    周瓒没有说话,但他电话里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停了下来。冯嘉楠也不在乎他的反应,继续说道:“是我劝小善及时抽身,离你远一点的。我曾经以为,你是我的儿子,一直是我在管教你,你应该和你爸不一样。结果我错了,基因是改不了的……这么说还抬举你了,你爸虽然滥情放浪,事业上起码还肯下功夫。你呢,你除了那张脸和一点小聪明还有什么?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