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梦千年结

受了一顿鞭子，却因祸得福，从今天开始我被允许可以自由出府。
    七月快要结束了，我坐在屋子里，把袖子撸上来，被鞭子触及的地方留下一条不深不浅的印痕，涂了点自制的膏药，想着也许能消下去。
    “小姐睡了吗？”
    是每天照顾我的小丫头，我让她进来。
    她忽然变得疑神疑鬼的，在门口左看看、又看看，才关上门。
    “小丫头，看什么呢？”
    “嘘！小姐，方才有个黑衣装扮的人让我把这个交与你，说是你看了便知道。”我一愣，黑衣人？蓝颜？
    我有点慌乱地急接过纸条。
    “明天下午，茅屋见。”
    嘱咐小丫头千万不要对别人提起这件事，她似乎也懂得事情轻重，认真地点了点头才离开。
    我如约到了和蓝颜约好的地方，刚走进去，就被人紧紧地抱住。我一慌，用尽全力推开他，他也似是愣了一下。
    “是你？”我吃惊的眼神中有一丝失望，直生生地硌在那人的心上，我看到他的眼神中的悲伤。
    “失望？”李世民半晌后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我……”我忽然间不想解释了，我的确是有些失望，原以为是蓝颜，是我疯狂想要弥补的人，可是不是她。而他的出现则是带给自己另一种惊喜，只是还来不及表现出，就已经被他的眼神吞灭了。
    他带着几分苦笑，转身慢慢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再也站不住，我慢慢蹲下，屋子的晦暗跑到我眼里了，我埋下头，终于要结束了，这一段终于结束了……
    八月，薛举派儿子薛仁杲围困宁州，被当地刺史胡演击退，不久后，薛举病重身亡。李渊派秦州主管窦轨征战薛仁杲，没想到不仅战败，而且反助薛仁杲势如破竹，又一次进攻泾州，擒杀骠骑将军刘感，大破长平王李叔良。李渊没有办法，只好再次命李世民为西讨元帅征战薛仁杲。
    如今，他终于可以报当日之仇，雪浅水原战败之辱了，想起那个时候的李世民，自己心里竟然有些喜悦，可随即而来的就是脑海中浮现出的他失望的眼神。
    果然不久，秦王破城平薛举，擒薛仁杲的消息传来了，虽然我表面仍是一片沉默，可感觉最近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他做到了，也许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到以前，可是听到他好的消息，我还是忍不住开心。
    今天李元吉来看我，我没有看他，仍是原样看着窗外。
    “你当初也是如此喜爱看着外面。”
    我蹙了蹙眉，依旧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又开口：“他要回来了，你开心吧？”
    回来？我扭过头看着他，数数日子，李世民押送薛仁杲回长安也应该是近些时候。
    “闻及他，你便愿意看我了？”他苦笑了一下，“本就是我们先相遇，可你却始终心里都没有过我。”
    我低着头，感情的事谁又能争个先来后到，没有办法和他解释，却听到他又开口：“我知道你恨我，可就便是让你恨我，我也不能失掉你。”
    “为什么你就不能给我们两个一条生路！”我还是忍不住吼了出来。
    他愣了一下：“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就是死路一条？”
    我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自己的这句话的确有点过分，抬起头却看到他无奈地转身，响起一句：“我就是要抱着一块死！”
    “抱着一块死！”这句话一直在心头挥之不去，我知道他是个执拗的人，可没想到会这么疯狂。连日里总是心神不宁，凝烟这几日忽然又来陪我，想拉着我出去，却被我拒绝。那天自己的自私已经害她受过罚，不如待在屋里安生生的好。
    “秦王爷已班师回朝，深受皇上嘉奖。”
    我“嗯”了一声，她有点忧虑地看着我：“慈心，你认命了吗？”
    不认命又能怎样？李世民回朝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吧！也许他已经被我那天彻彻底底地伤透了，而我又何尝不是想终结这段恩怨，如今看来正好。心里虽像个明镜儿一样，可还是忍不住难过，他回来后竟从未想过见我。
    渐渐已经入冬，我没有再去打听过李世民的任何消息，至于他出征、打了胜仗、又回朝的一个个消息被大家传来传去的，却忍不住凑过耳朵听几句。
    十二月又到了，空中零星地飘着几片雪花，我抱着暖炉在屋子里坐着。来到唐朝，用了一年的时间才让自己适应这份无聊，慢慢地坐着也成了一种休闲。
    “慈心，睡了吗？”
    太子妃轻叩我的门，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在这里住了大半年，已经渐渐对她消去芥蒂。
    拉开门：“太子妃殿下，有什么事吗？”
    她愣了一下，本没想到我会主动开门，转即看向手里的衣服：“妹妹，明日是小年，太子在敬宾楼设了宴席，我将裁缝近日做好的衣服给你拿来。”
    “哦，谢谢！”我接过衣服，她却像是受到什么恩惠一样，满脸的惊喜。
    “好好，妹妹，你歇着，嫂子先走了。”她笑着离开，我合上门，默默地看着手里的衣裙，心里却感到一阵温暖。
    腊月二十三，一片晴空，我穿上昨天太子妃送来的衣服，白色绒毛围着脖子，一身墨梅的白丝绸缎裁成的裙子，多了几分雅致。每天照顾我的小丫头见到竟也是一喜：“小姐，真好看。”
    我抬头看向她，这个丫头是我唯一多说几句的人：“有多好看？”
    “就像……开在寒风下的白梅花一般。”
    我打趣：“这可不就是梅花嘛！不过这是墨梅，可不是白梅花。”我指着裙子上的梅花给她看。
    她嘟囔着摇头：“不是，是小姐像白梅花，不是裙子。”
    我看着她着急的样子，也不再开玩笑了：“小丫头，来帮我梳梳头吧！”
    她笑着跑过来，我看着镜子也不自觉笑了。
    “小姐，您笑起来真好看，可真就像极了白梅花。”
    我却是一愣，是啊，来到这里，似乎没有再笑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不觉有些恍惚。
    晚上在敬宾楼，太子、秦王各携王妃出席，齐王来太子府接我过去，知道躲不过，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少些给别人看笑话的机会。
    “你打算永远不看我了吗？”看着李元吉冰冷的目光，带着躲闪的眼神，我不禁怒气上来。
    “你不也不待见看我吗？”
    我愣了一下，的确如此，半年来我竟没有正眼看过他一次，不禁冷笑：“既然如此，为什么非要娶我？”
    他没有回答，一如冰冷，让手下扶我上马车，自己骑上马在前面走。
    到了敬宾楼，太子、太子妃、秦王、秦王妃已经坐定，在门口看到的人似乎很像之前宫里的徐公公，看来这场宴会皇上虽未出席，却是了如指掌，也就怪不得他们会乖乖来了。
    “妹妹，四弟，坐啊。”太子对着刚刚进门的我们说，随即太子妃拉我入席，坐到她旁边。
    太子吩咐开席，除了几个侍桌的下人，其他人都退了出去。李元吉先对着太子敬酒，又对李世民敬酒，被敬酒的两个人也欣然接下，互相说着祝酒词，似乎兄弟手足之情向来如此和睦。我一开始有点迷糊，后一想门外的“隔墙有耳”也就只能在心底里冷笑了。
    酒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太子突然开口：“素闻二弟妹琴艺甚好，可否献一曲为大家添些喜气。”
    长孙无垢尴尬地笑了一下，身为秦王妃，虽说是一家人，也不能在宴席上献艺，想听琴，也得找个雅致的地方，泡两杯茶。她看了看李世民，李世民没有什么表情，转头有些踯躅。
    我冷眼看着这一切，有点尴尬的场景，想着她之前对自己做的事，也不觉得同情了，说来自己都不相信如今这个冷漠的人竟是自己。正当李世民想开口解围的时候，长孙无垢竟抢先一步：“弟妇的琴艺只是雕虫小技，不比慈心，精通诗词、能歌善舞，在高人面前，无垢不敢造次。”
    太子本就想让秦王难堪，如今秦王的妻子把难堪的机会让给了秦王念念不忘的女人，自是乐得看戏，转口风就说：“义妹的才艺确是有些名气，也便马上是一家人了，不如你来助助兴。”
    “……”我心里冷笑了一番，看着李世民和李元吉均看向我，连忙答应：“好啊，还望大家不要笑我在两位王妃面前班门弄斧。”我可不是什么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又不在乎什么王妃的面子里子，这样更好，你给我机会，我就释放自己。说不定传到李渊耳里，会重新考虑要不要让我这个舞技做他儿媳妇。
    “只是怕这地方不够意境，不如各位移步？”
    众人面面相觑，李世民担忧地看了我两眼，李元吉拽了我一下，眼神里有点无奈和怒气，我却柔声说到：“放心，定不会驳了太子殿下的面。”
    一群人来到我第一次和李世民说话的地方，一片梅林矗立在湖边，我看向他，他的眼神中含着几分深情，又似带着几分悲怒，我竟如此轻易带外人来。
    梅花处处凌放，我拨弄一支，看着花瓣随之轻落。今天的裙子也别有一番风味，不仅墨梅点点，还有着一段裙摆，似专门为跳舞设计的。
    请了太子妃帮忙，求她看我给的手势，帮弹第二段，自己在太子府的半年已经深深被这个姐姐的琴艺折服，只听一遍就可弹出是绝对没问题的。我把两把琴架在林子中间，先坐定，拨弄琴弦，在脑子里回想着自己最钟爱的那首《梅花劫》，其实自己做了修改并把它分为了旋律相同的两段，第一段弹唱，第二段歌舞，既然杨慈心本是歌舞伎，不如让你们见见世面，倒要看看传到宫里，李渊会怎么想。婉转弄琴，随着音律，我轻轻唱起。
    “红尘乱了硝烟
    孤弦游人间
    却为红颜却忍顾了苍天
    月下织缠绵
    轻声踏过水云间
    惹来涟漪泛的湖面
    闻声叹流年
    流年绕天边
    夜阑追忆朝来朝去的脸
    风花未沦陷
    岁月弥漫了誓言
    痴恋千年昙花一现
    梅花劫初如桃花的岁月
    只为江南洒下爱恋
    抚琴的亭前蜀江春水变
    斜阳藏余晖在指尖
    笔锋染血若能还原月的美
    我愿画下此生不悔
    任尘埃憔悴妄风肆意吹
    执子之手百转千回”
    我给下手势，太子妃抚琴声起，随着旋律，我轻唱起舞。
    “门扉醉了星辰
    韶华掩泪痕
    只待青骊忆小楼间浅斟
    眼眸惜情深
    红菱画下痴情人
    撩起冥香绕的清冷
    流年忆锦珍
    伊人断情门
    柳絮追逐百转千回的恨
    空城梦几樽
    梅花空执了香粉
    销骨只为痴痴一生
    爱之深风沙伴马蹄狂奔
    雨在城中传来哭声
    炊烟的清晨倚栏一人等
    谁在梅花劫外重生
    别离之夜若能收回花的泪
    我愿尝尽痛彻心扉
    欲将梦捏碎换伊人作陪
    空城门外柳絮纷飞念念不归”
    曲尽歌停舞毕，朵朵梅花还在月下摇曳，我对着痴痴看着我的一群人，拉起太子妃说了声“谢谢”。众人回过神来，太子忽然大笑：“老四啊，你这齐王妃可真是个宝。”，李元吉也是一阵恍惚，尴尬地笑着。
    “好！不愧是我孙思邈的徒弟。”远远传来的一阵爽朗的笑声让周围的人一愣。
    我惊了一下，随即向前走了几步，竟看到若朱和孙思邈，欣喜与激动袭上心来，眼泪竟有些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