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梦千年结

晚上，一个人呆呆地看着天空，夜色下微弱的星辰，也许是闻竹殿太过寂静，落幕的晚空却似乎异常轻薄。还是喜欢仰头观月的感觉，头顶无涯无际的虚弥总是带来一种无力感，本该厌烦，却在感慨悲渺的同时生起丝丝惊叹，被一种宽广吞噬，心脏总是扩了又收，呼吸也压着变得深了。
    似乎一时想通了很多，这洪荒之下的渺小生物为何总是用自己撩拨起的烟雾将眼睛遮埋起来，自作受地将自己和在乎的人囚困。我决定去立政殿找他，该说明的要有个了断才行。
    没有带宫人，其实自己有些紧张，面对他我应该如何开口，脑子里来回嚼琢着想要说的话，一路直走，之后绕过几个殿门，总算到了灯火通明的区域。立政殿与两仪殿平行，距弘文馆较近，太宗皇帝的勤勉在历史上也是出了名的，他选择住在那里估计也是为了方便办公。
    再绕过这个岔路口应该就到了，我停下来，深吸了口气，准备继续走。耳边传来脚步声，我侧过身子，一堆人正向着我走过来，前面的是一个貌美的女子。我看着愣了一下，不知是何方神圣，似乎行走间都带着一股傲气，她走过来，我看了她几眼，觉得举止似乎不太妥切，便收回眼神继续向立政殿走。
    “大胆！”
    跟在她旁边的丫头一把拉住我，大吼着：“放肆，见了玉昭容还不行礼？”
    我愣了一下，转头仔细地看着被众星捧月的女子，的确是个美人，面似芙蓉比桃花，如此描写再恰当不过。除了长孙无垢被封为皇后，我听长孙无忌谈及李世民府里的两位侍妾也被封妃，后来长孙皇后又亲自选拔推荐了几个，看来这个玉昭容是长孙皇后看好的人。
    可是，她再美又与我何干？我看了几眼，随意躬了躬身子，也算是行礼了，便径自向前走。
    忽然那个丫头又上前拉住我，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扇了一巴掌，晕晕地向后退了几步。
    玉昭容看着我笑了起来，美女的笑容，可是笑的并不温柔。我抬头直直地盯着她，看得她却气势弱下来。
    “你……”她抬起手正想打我，却被我一把抓住。
    “反了，来……”她大喊着，忽然停下来，向前张望了一下，兴是怕惊了李世民，压着声音吩咐随身的宫人们，“给我把这个贱婢带回去。”
    说着几个人就来拉我，本来自己身子就弱，自是抵不住这么几个人拉扯，转眼就被她们拉着走了。
    我不断挣扎，可是路上的宫人个个见了玉昭容行礼，愣是没看见我这么个大活人被她们堵着嘴，拉扯推搡着。
    走过一条径，碰到了方安，李世民登基后封他为左右千牛卫副将领，负责宫内警卫。他看见被押着的是我，连忙拦住了这么一群人，行了个跪拜礼。
    “大胆，你又是谁，敢拦本宫。”
    “奴才方安，恳请昭容娘娘高抬贵手。”
    “放肆，你敢命令本宫。”
    我不禁冷笑，方安明明是请求……
    “这位是杨……”方安欲言又止，是啊，我是谁？由于自己坚持，李世民始终没有给我封号。
    “娘娘，您听奴才一句，否则会出大事的。”
    玉昭容这么一听，更加怒气，上前就给了方安一巴掌：“竟敢威胁本宫，笑话，本宫处置一个丫头，就不相信能出了什么大事！”
    不顾方安一直磕头，玉昭容还是拉着我走了。
    被拉拽着到了芳华殿，原来她就住在我居所的东南向，芳华殿一如其名，琉璃溢彩，刚进来竟有点晃眼。我依旧盯着她看，不说话，也不示弱。
    她坐到软卧上，命宫人压我跪在她前面，慵懒地用手搭着脸颊，愈发娇媚：“你是哪个殿的？”
    “闻竹殿……”我抬起头，迟了片刻开口。
    “呵呵~~原来是那个不干净的地方出来的丫头，怪不得不懂礼数。”
    “闻竹殿很干净，每天都清扫……”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被呛得说不出话，脸色渐渐难看起来：“贱婢，还敢顶嘴。”，说着便命手下的丫头打我巴掌。
    第四下，皇后驾到，玉昭容慌忙站起来出门迎驾，而我被冷置在大殿中间。
    长孙无垢没有理她，径自走了进来，看到我跪在地上，满脸通红，转头便给了玉昭容一个巴掌，整个芳华殿都静了下来，全部被吓得跪在地上，而我却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位千古一后。
    长孙无垢走近，扶我坐到刚刚玉昭容坐的软卧上，让下面的丫鬟去宣太医，轻轻碰了我的脸一下，问着“疼不疼”。
    全部人都在看着我们两个人，长孙无垢忽然转头过去，喝令她们都出去，所有宫人和那个还在发愣的玉昭容慌忙一起退了出去。
    “要紧吗？”
    我摇了摇头，满心的疑惑地看着她。
    “可能你不太喜欢我，以前的事情，我做得的确不对。”
    我转过头没有看她，虽然蓝颜行刺李世民并非她鼓动，可是我知道那场几年前的一箭她是暗中做了手脚的。因为这个女人，蓝颜差点死掉，自己也受了不少折磨，再加上后来的是是非非，我承认自己没有那么大度……
    “当皇上还是秦王的时候，我针对你，一方面因为他对你，让我心里有不甘心，另一方面也是怕你误了他的大事。对不起你的事，做了不少，也不奢求你原谅。”她顿了顿继续说，“如今皇上已经登基，我只想成为一个可以好好帮他，让他无忧的皇后……至于感情的事，不能强求，也是看了你们这几年的纠葛，让我彻底懂了……”
    她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地在我耳边与空气共鸣，一步一步将我征服，我慢慢转过头看着她，在心里斗了十年的人，相比抚琴窗前的那个长孙氏，她似乎更加成熟，更加贤淑……看着她的眼神，我竟懂了她，自己的恩恩怨怨源自爱，而她的挣扎又岂不是为了爱。
    可是，我比不上她，当自己仍是把自己圈在那个爱恨的包围圈里时，她却似乎已经脱俗，不再纠结于小爱小恨，真正地成为了一国之母。
    “今天的事，我会和皇上说已经罚过婉玉，也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希望妹妹可以大事化小。”她看着我恳求。
    我点了点头，十年了，原来她真的是那个历史上贤德的长孙皇后。
    我们的谈话刚刚落音，李世民就到了，太医紧跟在后面。芳华殿的一干人也随着进来。
    长孙皇后急忙起身行礼，他仍是一贯温柔地扶她起来。而我却一时有些呆滞，径自坐在那里，忽然察觉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落在我身上，才回过神连忙站起来，李世民看着我走了过来。
    他盯着我愣了一下，眉心皱成一簇，脸色也有点阴沉，随即转头看向玉昭容，眼神冷得吓人，全殿的人都立马低下头，整个大殿似乎一下子变得清冷了。
    “皇上，臣妾已经罚过……”皇后见气氛紧张，有些迟疑地开口，转而却看向我。
    李世民没让她说完，正准备朝着玉昭容走过去，我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带我回去吧！我困了……”
    他顿住转过头，深看了我一眼。我摇了摇头，对着他笑了笑。
    “好。”他转头看了玉昭容一眼，牵起我的手，便向芳华殿外走去，“太医！”
    随着进来的太医立马又紧紧随着一起走出来。
    他一路牵着我回到闻竹殿，看着太医给我上药，眼里满是心疼，不住地看看太医，又看看我。
    “你去一旁待着，看得太医都不敢给我治了。”
    他愣了一下，似乎对我忽然的亲昵不熟悉，随即又满脸惊喜，应诺着“好好好”，便转身向着一旁走去。
    他转身，我一下子瞪了他一眼，他惊住，赶快又转了回去。
    “皇上！”太医涂完药后在他身后行礼。
    他转过身，看着我已经涂上药的脸，片刻后低头吩咐太医早晚过来复诊，便命太医下去。
    “你不怨我了？”他坐到我身边，拉过我的手在他腿上。
    我摇了摇头，想起长孙无忌的话，看着他刚刚为我而怒又因我而悲、而喜的眼睛：“为什么不和我解释，你明明没有杀太子妃和蓝颜他们。”
    他愣了一下，我用被他握着的手轻捏了他一下…… 他才回过神来。
    “当时亲眼看着你命悬一线，治了两天两夜才把你救回来，可是你刚醒，就问他们的事，我本就为了你……以及老大、老四的事心力交瘁，可你……”他收了下神色，“我当时有些冲动了……后来，却又不知道要如何对你，我怕……”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是我的眼睛却已经不争气地涌上了泪珠，我抱住他，将眼泪藏到他看不到的地方。怕？……终于知道他为什么那样小心翼翼，在他心里，李建成和李元吉的死肯定也造成了不少阴影，他害怕的也许是就算告诉我太子妃和蓝颜还活着，我都不会原谅他，害怕当自己已经全力以赴后，会发现无可奈何……
    “让我出去看看他们吧！”半晌后，我压着腔说。
    他拥紧我回说“好”，我心里一暖，也抱紧他，只是一个拥抱，却又用了那么长的时间，重新熟悉，他似乎愈发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