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梦千年结

他每天都做事到很晚，今天却早早睡下，闭上眼睛，眉头习惯性地紧了紧。
    “累了吗？”
    “嗯。”李世民躺在我身边，轻轻应了声，用手环住我。
    他闭着眼睛，呼吸随着心跳声传到我耳朵里，心里暖暖的，又痒痒的，我喜欢他的气息，一种把我包围在他的生命中的感觉，抬头看他，盯着这张脸看了好久。
    “还没看腻？”他忽然睁开眼睛，和我视线对接。
    他的眼睛里满是调倪，我惊了一下，立马转头过去，脸又烫到耳稍。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之间早已习惯近距离的暧昧，可是每次被他盯着看，又总是羞到满脸通红。
    他不再说话，好久没有动静，“睡了吗？”，我心里暗自嘀咕，说实话自己有点不开心，这几日我们每天见面，却连话都没办法多说几句。
    我慢慢转头过来，刚刚转过来，就被他吻了一下。
    “你干嘛？”突如其来的一个吻让我一下子愣住，本能地向后挪了一下身子。
    “我爱你。”
    轻轻的三个字刚刚入耳，就被他吻住，整个人晕晕的。他松开我，又拉我入怀，靠在我颈间，低语：“今天，和我在一起好吗？”
    我愣了一下，整个人更加晕眩，脸也越发红，心似乎要跳出来，觉得呼吸也压着沉重。
    “你累了。”我低下头，吞吞吐吐地说。
    他似乎有点不开心，慢慢松开我，任我转过去，背对着他，不再说话。这一场沉默将时间空格了好久，我转过身子，才发现他原来也是背对着我，眼里竟有点酸酸的，我慢慢伸手环住他。
    原来我就是个普通的女人，矫情到自己也有点厌恶，最近宫内的流言蜚语刺痛了我，也让我更加害怕，也许我和李世民的未来会像烟火一般终究消失在夜空，慢慢靠近他，将脸贴在他背上。
    他忽然转过身来，吓得我又向后挪了挪：“你让我忍耐的防线全部崩溃了。”他一下子把我拉进怀里，吻住我，却再也不松开了。
    早上醒在他怀里，这是第二次把自己交给他，抬头看着这张看了无数遍的脸，用手碰了碰他的眉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看着看着，自己忍不住笑了，轻轻地吻了他一下，又赶快躺好装睡。
    耳边传来他起身穿衣的声音，隔了一会儿，他又坐到床边，帮我掩好被子，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在我唇上印了个吻。他起身正准备离开，却又再次坐回到床边，我整个人绷得紧紧的，感觉到他伏在我耳边。
    “现在公平了，下次不要偷袭。”
    明显感受到他的笑意，我的脸烫了起来，紧紧地闭着眼，尴尬到努力寻找地缝的程度，耳边传来他再也不住地笑声和轻轻掩门的声音。
    专宠的风波还未过去，李建成、李元吉的一些旧部又在蠢蠢欲动了，这几晚，他睡的总是不安。
    我半夜醒来，看到他微微发抖，额头不断渗出汗珠：“世民？”。轻声喊了他一声，他越发不安，紧紧搂住他，他才慢慢静了下来。
    我揩去他额头的汗珠，用手轻拍着他：“没事，睡吧！“
    他哼了一声，才慢慢睡熟过去。
    他熟睡的样子也是疲倦，这些日子，他在变瘦，想起在现代常看到的太宗皇帝魁梧的画像，我不免眼里酸酸的。
    轻轻地靠在他身上，脑子里空空的，心里也是空空的，
    我知道，他开始做噩梦了。也许是今日朝堂上逼得紧，加上他本就对玄武门的事耿耿于怀，梦到李建成和李元吉是迟早的事。
    从近日长孙无忌的言语间，我知道大臣们又把我的身份掘了出来，在有心人的刻意下，无论我怎么躲，也只是垂死挣扎罢了。专宠的传言一出，他们就愈发有理由，我不知道他到底为我抵着多少压力，而那段玄武门下的血泪又将会折磨他多久。
    两天过去了，皇后没再来找我，似乎我们之间刚刚缓好的关系因为那一晚又彻底耗尽。下午，我决定去找她，说清楚也免得以后再惹出事端，其实我心里明白长孙无垢的确是个贤德兼备的女子。
    刚刚到了丽正殿，就看到长孙无垢跪在地上，李世民站在前面，一脸的严峻。我呆在门口，躲了起来。
    “你果真为她如此？”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不满，表情也是冷冷的。
    “还请皇上开恩，婉玉妹妹不懂事，也是臣妾这个皇后没教好，是臣妾失职，没打理好后宫。”
    “皇后！”他一脸不想继续的样子，低吼了一声，“起来。”
    长孙无垢依然跪着不动。
    他忽然低下头，沉着声音说：“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
    一句不轻不重的话，长孙无垢一下子坐到地上，脸色泛白，神情呆滞地看着李世民，他起身便向外走，看到门口斜着身子的我，停下了脚步。
    我愣了一下，走了进去，跪在他面前。
    “求皇上饶过婉玉。”
    “慈心！”他真的生气了，一把拉我起来，抓着我离开丽正殿。
    “你放过她吧！”我一路小跑着跟在他身后，他走得快，不理我。
    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他似乎是有意迁就着我的步子，不让我跟近，也不让我落得很远。我站住不再向前，他走了几步也停了下来。
    “她也得到教训，你便放过她可好。”我顺势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软言说到。
    “你倒是如今做好人，她何曾想过放过你！”
    我愣了一下，心里一阵暖，也许是失去的滋味太刻骨铭心，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我。来到这里和他相识，我不得不认同他是一个很有魄力、很有个性的皇帝。他总是那么自信，拥有着控制一切的能力，他爱你就要把最好的都给你，他想要做的事情只要与大局无关，无论多少人反对，都一定要做成。可是，正是他的那种控制力有时让我畏惧，一个掌控着所有人命运的皇帝，在顺从自己意志的同时，将可能埋葬多少人的眼泪。可我知道虽然如此，但他是个明君，他同样拥有着最仁慈的心，只是他的自尊心太强烈，太不容侵犯：“你是皇上，不是我一个人的，如今你这样，叫别人怎么想我。玉昭容纵然有错，可又没动手、又没动脚的，你这样，不是反而把我推上风口浪尖了吗？”
    他同样愣住了，半晌后看着我：“我是怕……”
    见他语气似乎缓了些，我握住他的手：“她已经受到教训，不是说我得好好养着，身子才会好吗？这便是我一直忧着的事，放她出来吧。”
    他仍是没有应我，表情虽不再那么冰冷冷的，却还是板着脸。
    也许此刻只能用嬉皮笑脸的招数了，我盯着他笑：“同意了，是不是？嗯？”
    他越发强装着板着脸，我就看着他笑得越发开心：“想笑就笑，憋着可真难看。”
    他似乎忍不下去，嘴角的笑容刚刚露了痕迹出来，就立马扭头大步向前走去。
    “你等等我嘛。”看着他的身影，我忍不住笑着嚷到。
    玉昭容被放了出来，第二天我去找了长孙无垢，总算是又解开心结了。这些日子，身体虽然还是时好时坏，却也没有之前那么虚了。
    可是李世民的噩梦却每晚不断……
    那双一直没有合上的眼睛让我自己也曾整宿整宿地睡不着，直到看到太子妃和蓝颜，我才稍微走了出来。现在，他坐上皇位，即位的繁琐事渐渐处理妥当，闲了下来，那些忘不掉的画面便通通涌回到记忆里，紧紧地纠缠着。
    今晚，他在梦里惊醒。
    “又做梦了？”
    他还是愣着，我轻轻握了握他，他才回过神来。
    “有些事，你总让我放下，可自个儿却做不到。”我看着他轻声说，“过去的就过去吧。”
    他叹了口气，看着我点了点头，眼神却还是一阵恍惚。
    “自古君王多无奈，江山治好，让大唐在你手里越来越强大，那么你所做的一切便都是值得的，纵然……他们都会原谅你的。”
    他呆呆地看着我，又忽然说：“你不是因为这件事恨我吗？”
    的确，我怪他，可是却怪不起来，我清楚地知道这些事情本就无法避免，也许我曾试着让自己把痛苦转化为对他的怨恨上，可是走得越远、看得越清。我从头至尾恨的、怨的都是自己，还有无法改写的历史。我垂下眼脸，这些话我不知道怎么说，更不知道要怎样把我们一起从历史的泥潭里拽出来：“只是不愿揪着过去，那时你也是无奈之举，放下吧！”
    他愣了一会儿，然后抱住我，点了点头：“明日叫无忌再多送些银子过去那边看看……”
    已经进了六月，天气慢慢变得燥热，近日李世民公务忙，而且“专宠一妃”的流言也的确引起一阵风波，他不再频繁到闻竹殿。
    入夜后，熄了灯，躺在床上，我刚迷迷糊糊睡着，就被外面的喧吵声惊醒。当我披上衣服走到外屋的时候，宛晶已经进来了。
    “外面怎么了？”
    宛晶假装走过去撩起纱帘，有些吞吐的语气：“没......娘娘，您快歇着吧。”
    “齐王殿下生气了......齐王殿下生气了......”
    屋外有人大喊着，声音只是响了两声，立马停了下来。清清楚楚的四个字“齐王殿下”，我身子抖了一下，不顾宛晶的阻止拉开门走了出去。
    等我走出去的时候，人已经都散了，只看到几个侍卫拉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丫鬟慢慢消失的背影。
    “娘娘，回去吧。”宛晶跟在我后面，声音还是那样略带支吾。
    “那个人是谁？”
    “奴婢......不知道......”
    “宛晶！”
    我声音的确有些高了，宛晶被吓得跪倒在地上：“奴婢真的不知道......只是，听到了她在喊齐王殿下......”
    呆呆地站在那里，沉默会让安静袭击人的大脑，便只能听到记忆里耳边的声音，该来的总会来，历史的步子，总是那么有条不紊。
    “回去吧。”我扶宛晶起来，径自向着闻竹殿走去。
    第二天，果然是预料中的宫闱人心大乱，每个人都在背后议论着昨晚宫女疯了的事情，还有“齐王生气”的事情。
    “好久不见了。”看着长孙无忌进来，我笑着请他坐下。
    他也笑了笑：“确是有两个月了。”
    “说吧。”
    我没有绕圈子，长孙无忌见我直接开口问有点吃惊，不一会儿还是笑了起来，可是笑容却带着几分无奈：“果真是杨慈心，我也不绕弯子了，昨晚的事，你听说了吧！”
    “嗯。”我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闹事的宫女是以前受过他恩惠的人。”
    我知道长孙无忌说的“他”是谁，而那个宫女或许只是历史的一个催化剂，自己在野史上看到过杨珪媚的结局，而那个无法考据的历史故事却一点点顺着时间轴在我身上演绎着。杨珪媚注定是齐王妃，注定是齐王的巢王妃，注定不可能拥有李世民想要给予的身份。也许，是时候偿债，也是时候认命了。
    “今天，又有人上奏要皇上顾及家伦，慈心，这次大臣们反应地有点激动。”
    我看着他，无法说清楚自己心里的滋味，只好用笑容掩饰无奈，这样才不会显得那样可怜：“他又拍桌子走了？”
    长孙无忌抬头看着我，我继续说：“如果不是，你也不会来和我说了。”
    他点了点头：“慈心，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会支持。”
    无论他此次的目的是什么，我心里都是暖暖的，这句话，就够了。看着他，我脸上的笑容慢慢蔓延到眼里，有他这样的忠臣，是李世民之幸，更是大唐之幸。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我抬头看着他，“何况，你也知道我本不在乎身份这些虚事。”
    他笑着点了点头：“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我也笑了笑：“只是，这件事，你就不要再和世民说了，如果你也逼他，他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又彼此寒暄了几句，我送他出门。
    “慈心，如果是以前，我绝不会允许让你受委屈，只是现在......”
    我摇了摇头，坦然地看着他：“历经那么多事，还在乎这些？如今可以安安静静陪着他，就没有什么委屈的了。”
    看着我的眼睛，他似乎也坦然了一些，他对着我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落寞的背影总让我想要落泪，我知道他待我好，这些年他总是在暗处帮我，对于我的难事，他似乎看的更重。
    恢复齐王妃身份，我知道李世民不会轻易同意。
    “杨慈心，我终于可以给你一个身份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尽管是我们关系很僵的时候，可是那个表情却一直印在我脑子里。
    尽管如此，我必须要这样做。我想要和他聊聊，可是他却很少来闻竹殿，就算过来也已经是很晚。看着他的一脸疲惫，我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要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