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梦千年结

天气不错，已经过了午后，阳光照得人暖暖的，宫里一早就很热闹了，今天是太上皇的寿辰，我决定等过了今晚，就和李世民提出恢复齐王妃身份的事。
    当自己刚想要出门去拜寿的时候，长孙无忌匆匆过来。
    “你来的正好，帮我拿上后面的那个盒子。”
    “慈心。”
    长孙无忌仍站在我面前，一脸愁容，我把手里的盒子递给宛晶，看着他：“出什么事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递给我一封信。
    一封没有落款的信，长孙无忌已经拆开看过，当看完这封突如其来的告别信后，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心里的感觉。是蓝颜的信，她离开了，带着那个院子里的一大家子永远地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孩子呢？”
    “在府里。”长孙无忌犹豫地看着我，“你打算怎么办？”
    “带他入宫吧，今晚宴后送来闻竹殿。”
    “慈心。”
    “就按我说的办，你放心，我有分寸。”
    他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离开了闻竹殿。
    我和宛晶随后到了太极宫，皇后早早就到了，几位嫔妃也纷纷进去请安后出来。
    “祝父皇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李渊没有对我说话，碍着李世民的面子，让侍从收下我送来的贺礼，我仍跪着，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迟早要面对的，我知道李渊向来对我印象不好，如今，只怕更不愿看到我。那些丧子之痛、手足相残的画面都将随着我的出现，全部涌上心头。可是，今天他过寿，无论如何，我不能推辞，李世民已经为我做了太多的事，我不能再让他为难。
    我仍然跪在那儿，李渊扭头和皇后说话，长孙无垢也附和着，不时地看看我。屋子里刚刚进来的几位大臣都是皇亲，不少眼光落到我身上，有的是嘲弄、有的是落井下石，还有的带着同情和悲伤。
    我始终没有看李世民一眼，我怕他在众人面前不顾一切地带我离开，毕竟“百善孝为先”，今天是他父皇的寿辰，他决不能在众人面前失了民心。
    “父皇，您看你高兴的都忘了杨妃妹妹还跪着呢。”
    长孙无垢的声音，全场气氛有些尴尬，李渊愣了一下，看着我：“起来吧。”
    “宛晶，带娘娘入座。”李世民依旧陪在李渊身边，感激地看了长孙无垢一看，又满眼担忧地盯着我。
    “谢父皇。”我在宛晶的搀扶下站起来，对着李世民笑了笑，可是他反而眉头锁得更紧了。
    唐代的歌舞还是那样美，彩带飞舞，台上台下，觥筹交错，曲曲声乐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喜悦。
    “慈心。”
    我抬头看向眼前的人，因为光线不好，近了才发现是馨儿。我知道他一直跟着李渊，虽然不是最得宠的，但是行事严谨，无功却也无过，日子过得还算安稳。
    “好久不见了。”我抬头看着她，一别多年，尽管生活在同一座城内，可是却难能见着一面，也是，不是非见不可的人，何必相见惹离别哀。
    “是啊，好几年了。”馨儿坐到我旁边，淡淡地笑着。
    眼前的人和之前咄咄逼人的女子越发不同了，举止间再也没有那份傲气。
    “你过得很好。”
    她点了点头，笑着回问我：“你呢？”
    忍不住露出笑容，现在的日子应该是我最好的时光了吧，陪在喜欢的人身边、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
    “那就好。”她握住我的手，笑着说，“这么多年，越发明白，凡事不要过了那个度，越平静的心、越平淡的日子，才是最好的。”
    平淡的日子，我心里念叨着这几个字，在这里生活久了，所见所闻让我慢慢适应古代人的无奈感，命运就好像是出生便已经注定好的，不是你想要努力就一定可以破茧重生。一个女人，在这座金字塔的皇城中，所能做的就是安置自己的心，心里舒坦了，日子也就不再艰难，
    “嗯。”我点了点头，笑着说，“还跳舞吗？”
    她笑着摇摇头：“老了，跳不动了。”
    “是懒了吧。”我笑着打趣她，给她斟了杯酒，“没想到我最张扬的岁月是和你在一起，敬我最强大的对手。”
    “哈哈，敬我最佩服的朋友。”馨儿笑着回到，拿起杯一饮而尽，“朋友”二字让我的心里也暖暖的。
    和馨儿聊着就开席了，长孙无垢和李世民在上座陪着李渊，我本就不太喜欢这种场合，就静静地待在下面，皓月当空、灯火璀璨，台上彩色舞衣翩飞，安安静静地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似乎是我能为所有人做的唯一的事。
    “为什么没有坐到他身边？”
    馨儿看着我，神色带着几分惊讶。
    我笑了笑，他身边代表着尊荣，但那个椅子的周围却是颠没的悬崖，我没有那份勇气，不是爱的不够，而是爱的太过了，害怕所有会让他受伤的事情发生。
    “越平静的心、越平淡的日子，才是最好的。这不是你说的吗？”
    馨儿听完也轻轻掩嘴笑着：“杨慈心，果然还是那个杨慈心。”
    “最后一杯。”只喝三杯，这是李世民给我定的规矩，自己也不是贪酒之人，每次也就克制着自己，我举杯敬她。
    “好。”她笑着一饮而尽。
    寿宴快结束的时候，方安过来找我。
    “娘娘，皇上说时候差不多了，如果您累了，可以先退席。”
    我点了点头，看了看馨儿。
    她笑着也点了点头：“时辰是晚了，我也应退了才是。”
    “好。”
    我始终没有说任何邀请她来闻竹殿的话，似乎是习惯了独处，重逢的味道有时太美好，但是尝尝滋味就够了。既然选择了这座宫殿，就应该适应身份所带给我们的孤独。
    回到闻竹殿的时候，长孙无忌已经到了。
    我进了殿，软卧上刚刚睡着的孩子忽然露出甜甜的笑容，不知道这个小宝贝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
    我轻轻把被子往上面拉了一下，这小家伙，睡觉都像蓝颜，一样的安静。
    “孩子还不会走路。”长孙无忌和我一起走到外屋，“她的要求有点过分了。”
    “我本就欠着他们。”我把宛晶刚刚递来的披子搭在肩上，看着长孙无忌，“估计晚宴快要结束，不早了，你快出宫吧。”
    他点了点头，不让我送，随即离开了闻竹殿。
    李世民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知道他今晚一定会来。
    我叫宛晶在里屋看着蓝颜的儿子，自己在外殿等他。
    “不是和你说了不要等我吗？”他拉我坐下，眼神里还是带着担忧，“今天，父皇......”
    我没有让他说完，摇了摇头：“都会过去的。”
    “我说过不会再让你受委屈，我还是没能做到。”
    他仍是自责的语气，我已经觉得无法再继续这个话题，我有时觉得自己过分，似乎他将一切错误都在往自己身上揽，已经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我，却还是责怪自己偶尔的力不从心。
    我忽然跪在他前面，他吓了一跳，站起来拉我：“你干什么？”
    “恢复我齐王妃身份吧。”我的语气很坚决，看着他的脸色渐渐黑了下去，又继续开口，“我原就是他的妻子。”
    “杨慈心，不要连你也逼我。”
    他把我拽起来，脸色已经完全阴沉，忽然里面的孩子哭了起来，他大步向着里屋走去。
    等我们进去的时候，宛晶对着大哭的孩子手无足措，李世民也一下子愣住了。
    “这是蓝颜的小儿子，他们已经都偷偷离开了，只留下他。”
    他不再看那个孩子，转身向外走去。
    “他纵然有错，可是人已经不在了，追封他，也是你这个哥哥应该做的，你应该给他留下一条血脉。”
    “你呢？”他忽然站住，看着我，“追封他，然后你是他的王妃，这个孩子成为你们的儿子......杨慈心，你是不是从头到尾都认为自己只能是他的妻子。”
    “这是我欠他的。”我愣在他身前，低着头说。
    他也愣住了，过了好久才传来他苍白的声音：“原来无论如何，我们之间的纠葛都断不了，就算他人不在，还有血债。”
    我抬起头的时候，李世民已经转身了，他没有承诺我，强挺着站直的背影更加露出些悲伤和无奈。里面孩子还在不停地哭，那段哭声让我的脑子混乱一片，我知道，这个孩子的出现刺痛了他，多日的噩梦本就让他疲惫，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个侄子、这个未来会知道自己是杀父仇人的孩子。
    第二天李世民封了闻竹殿，不许任何人进出，我知道现在后宫一定是看热闹者的天下。但我不怨他，我明白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有那个孩子的存在。
    一个月过去了，我没有再见过他一面，闻竹殿门口的侍卫仍然没有撤掉，也许这次他是真的寒心了。宛晶这个丫头和环儿不同，看着我被困在殿里，从不把担忧挂在脸上，总是想着法子逗我开心。我笑着陪她看着小孩学走路，日子过得也很快。我越来越喜欢这个孩子，也许这是老天给我的补偿，我不会再有孩子，而这个小家伙将是我生命中的另一个天使。
    只是到了晚上，当所有的可以消遣孤独的人、事不再上演时，就只能在黑夜中不停地想着以前的、现在的和未来的种种。他仍然是不愿理我，也许，我们之间根本就不可能永远那样下去，再美好的爱情，这么多年的彼此熟悉，也总该把那份吸引对方的情愫磨灭掉。
    已经到了七月中，刚刚下过雨的夜晚，带着些凉意，我叫宛晶先带孩子去睡觉，自己无聊坐在软卧上翻着楚辞。
    这本楚辞看了一遍又一遍，却还是无法理解诗人的情感，或许我从没有想过要去理解，喜欢读的就是那种可以任由自己想象的句子，一遍一遍展开自己的故事。
    门动了一下，我仍然翻开下一页，动了动身子，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宛晶你也下去歇着吧。”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我一阵疑惑着转过身子，李世民呆呆地站在门口。
    他不好，尽管光线昏暗，可是我发觉他脸色很差，我呆呆地看着他，他也呆呆地站在那里。一个多月的第一次见面，我们似乎忘记了要怎么破除见面的那一段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