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的左手

陪儿子上完围棋课回来林小雅又做了午饭，有儿子喜欢的糖醋排骨，有志成喜欢的红烧茄荚，还有老爷子喜欢的蟹黄豆腐。午饭后，林小雅推徐志成睡午觉，徐志成醒来时，林小雅在身边抱着笔记本靠着床头打盹。说也奇怪，林小雅回来睡一夜做一顿饭，徐志成就觉得神清气爽，比吃多少药都管用。这会儿看见林小雅就在身边睡着，心里无比踏实，身上也有了力气，自己坐起来，合上电脑，把电脑拿到一边，又把自己身上的凉被盖到她身上，看她手里还有一沓子资料，轻轻地抽出来，还想抽掉一个枕头，小雅就醒了。
    林小雅揉揉眼，看看表，下床伸了个懒腰，徐志成笑着看她，“累了就再睡会儿。”
    “不睡了，给你揉揉腿，再下楼站一会儿，早点吃晚饭，晚上外面凉快推你出去转转。”
    “昨晚上守了我一夜，让小丽来吧。”
    林小雅脱下他的睡裤，摆好尿管，用凉被盖住一条腿，开始按摩另一条腿，很随意地说，“这两天没事，放她俩一天假。”
    “放假？……她俩都放假？……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晚上回来就行，后天周一我上班。”
    “那是一天吗？——叫她俩来，我不同意放假，给她们加钱，再买身衣服。”
    “吃过午饭就走了，小丽说想去看看她姐，春玲说要找老乡玩去。”
    徐志成气得又开始喘粗气，一把拽过来她的胳膊，“打电话让她俩回来！让她俩回来！”
    林小雅冷不防让他拉倒，肩膀撞到床头柜上，爬起来揉着肩膀，痛得直吸气。
    徐志成一下泄了气，低眉顺目地拉上她的手，“丫头，对不起——我又发脾气……别生气，我就是心疼你……丫头，别生我气，好吗？”
    林小雅冷着脸不理他，接着按摩，徐志成抿着嘴唇看她。林小雅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精油瓶，徐志成抢先拿到，像宝贝似的护在怀里，梗着脖子撅着嘴，孩子气的表情把小雅逗笑了。看小雅笑了，他也傻笑起来，拉过小雅的手倒几滴精油在她手心里，仍捧着小瓶子傻笑……
    第二天上午林小雅开车带着徐志成和大宝去了苏锦茂家，吃过午饭才回来，一进门就看见丁俊海坐在客厅里。林小雅看看他，又看看徐志成，“你叫他来的？”
    徐志成拉上她的手，“累了吧？回去好好歇歇。”
    林小雅甩开他的手，对丁俊海说，“你回去吧，要回去我自己认路。”
    “丫头——”
    丁俊海越过林小雅的肩头看孩子，“大宝，要的那款游戏叔叔带来了。”
    大宝高兴地跑到丁俊海身边，“真的吗？哪儿呢？我看看。”想起什么扭头看看爸爸妈妈，徐志成给他个赞许的眼神。
    林小雅低头不理孩子，推着徐志成上楼了。进了卧室，林小雅撒手到美人榻上一躺，闭上眼不理他。
    徐志成过去拉上她的手，“丫头，不生气，好不好？……明天还要上班，回去好好休息……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还是多想想自个的事，好吗？”见林小雅没反应，徐志成撒娇地拖长音喊了一声，“丫——头——”
    林小雅睁开眼睛瞪着他，“上床睡觉！”
    “好，好，好，我睡觉，都听你的，好不好？……那你别生气了啊？我这就上床，啊？”徐志成不舍地松开她的手，转过轮椅不住地回头划到床边，双手撑着往床上移，右臂一软直接栽倒床上，喘着气喊，“丫头——丫头——”
    没喊出第三声，林小雅就过来半抱着他扶上了床，放好尿管，盖上凉被，再看他已经泪流满面了，俯身擦着眼泪，“又怎么了？比大宝还厉害，一天要哭几回啊？”徐志成紧握住她的手臂闭着眼像孩子一样大哭，“臭老头又不理我了，是吧？……没爬上床就这么委屈啊？……不哭了，听话！我不是没走吗？……志成——你听话，不哭了……臭老头——你别这么折腾自个了，你说，要我怎么样你心里才好受？……志成——志成……你再哭我走了！”
    一句话让徐志成止住了哭声，抬眼委屈地看着小雅，嘴唇颤抖，“丫头不走，丫头不走……”刚止住的哭声又起来了。
    林小雅心疼地看着他，抹掉他眼角的眼泪，托起他的头抱在怀里，用最温软的声音哄他，“不哭了，臭老头听话，我抱着呢，睡吧……丫头抱着你睡，好吗？……丫头不会离开你的……丫头抱着睡……”
    徐志成渐渐止住了哭声，呼吸也慢慢均匀了。林小雅用纸巾擦干他的眼泪，轻轻地把他放下，盖好被子刚要走，徐志成又醒过来，痴痴地看着她不说话。林小雅拉椅子坐在床边，握上他的手，把头枕在他肩膀上，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什么叫好？你好，我好，大家好，还是自私一点好……俊海多好，只想着自个快活……不该不让你吃药，能快活几天是几天……怎么办？我也累了……萍姐和李哥多好，再也不会分开，再也不会痛苦……志成——我陪你一块死吧……”晶莹的泪已经从眼角流出。
    徐志成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他和她又一次走入困局，自己编织的困局，上一次是林小雅拿一年的时间赌他的孩子，小雅赢了，这次呢？还要等着小雅来解救吗？痛苦迷茫中，两人都睡着了。
    浅眠的徐志成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9岁，爸爸推着人力三轮车，车上铺着红艳艳的棉被，棉被上歪着大肚子的妈妈。妈妈痛苦地□□着，一手扶着硕大的肚子，一手拉着自己的手，小小的自己扶着三轮车和爸爸妈妈一同走在狭窄的胡同里。
    9岁，医院产房外，护士推着妈妈出来，移动床上妈妈身边一左一右放着两个襁褓，护士笑着说恭喜，一对千金。
    12岁，刚拐弯走进胡同，听到小女孩“咯咯咯咯……”的笑声。两个妹妹一前一后跑到自己跟前，奶声奶气地连声叫哥哥，前面的像霜霜，后面的像小雅。怎么可能是小雅？
    12岁，爸爸锁上门，把自己按在凳子上用皮带打，打得屁股血肉模糊。门外，妈妈和两个妹妹哭着拍门求爸爸。
    17岁，北京医院里，自己右肩膀吊着绷带。妈妈和霜霜进了病房，一直哭，求自己回家，还说另一个妹妹病了，很想他。
    19岁，自己从公司下班回家，一开门，两个妹妹扑上来抹了自己一脸蛋糕，然后开心地笑，大声唱着生日快乐歌。
    24岁，自己和舒意结婚，没有伴郎，两个妹妹是伴娘，她们笑得那么开心。
    28岁，G大校园礼堂前，梧桐树叶落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铺在人行道上，小雅牵着秦云的手走到自己面前，一脸幸福地抬头说，哥——这是我男朋友。
    32岁，粤海酒店二楼宴会厅，自己的右臂被一只藕色的手臂挽着，一身洁白婚纱的小雅朝自己笑，那么幸福。覆上她的手，坚定地说，别怕，爸不在了，还有哥哥，以后秦云敢欺负你，跟哥哥说。
    38岁，医院产房外，医生急急地说，你妹妹产后大出血，快进去看看吧。自己跌跌撞撞地跑进去，看见小雅白花花的大腿上都是血。握上她的手，她笑了，煞白的脸上有了安宁的笑，挣扎着钻到自己怀里，摸着自己的心口说，哥——是个儿子，秦云不在了，以后你就是孩子的爸爸，大名留着你给孩子起，小名叫大宝，行吗？
    小雅的脸更白了，眼睛慢慢合上了，头也无力地靠在自己怀里，可她的指甲深深陷进自己的胸膛，五道血迹顺着她的指缝流下，接下来手指深深地□□去，一个关节一个关节地进入，胸口的皮肉朝外翻着，瞬间被鲜红的血充斥着，整个手掌都□□去了，刚好握住自己跳动的心脏，收紧，再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