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的左手

下午，丁俊海约了人，只能把林小雅送回家，交待几句再去，晚上的饭局他吃得心不在焉，早早结束。10点多回到家，家里已经一片昏黄，老人孩子都睡了，推开卧室的门，一豆橘黄灯光在床头柜上燃着，淡淡地映在林小雅脊背上，她抱膝坐在黑影里，下巴搁在膝头，目光飘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脚边床上放着红木方盒，镂空雕花的盖子半开着搭在上面，楠木小盒静静躺在里面，他知道里面装着那枚“雅心永驻”和田玉印章，旁边床上散着几帧抄着佛经的泥金笺。
    这样的情景在过去的两个月不止一次出现在丁俊海眼前。爱上一个人需要勇气，忘掉一个人需要耐心，忘掉一个死人什么也不需要，因为做不到。丁俊海小心地收起那些东西，盖好盖子，放进衣柜，拥住她，揉着她的发丝，“还头晕吗？”
    林小雅靠在他怀里，软绵绵的，半天哑着嗓子开口，“对不起。”
    丁俊海闭眼吻上她的额头，“徐哥给了你多少‘对不起’，你是不是就要还给我多少？”伸手抚摸她的脸颊、耳朵、后脑勺，突然感到胸口有点点湿意，一摸她眼下，果然——泪已成河。女人是水做的，一点不假，林小雅在外人面前笑容可掬，在他这儿，就是个泪人，那些“水”会不会有流干一天？低头捧着她的脸一下下舔掉那些咸涩的泪水，“不管要多久，我都等，等你爱上我，等你把徐哥放进心里……不要老是跳出来惹你哭。”
    林小雅挑了嘴角，轻笑一下，离开他的怀抱，“去洗澡吧。”
    丁俊海应了一声，站起来走到衣柜前，背对她扯开领带，脱了羊毛衫，刚解了一粒衬衫扣子，就透过梳妆柜的镜子看见林小雅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药瓶，往手掌里倒。他跑过去，抓住她的手腕，看清掌心里躺着四粒白色的小药片，眉头紧锁，“吃这么多？会上瘾的！”
    林小雅用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没事……你放开我，啊——你放开，你弄疼我了……”刚喊一声，眼泪又溢出来。
    “吃！我让你吃！”丁俊海握着她的手腕甩掉药片，又拿起药瓶一把摔在地上，白色的药片洒了一地。他掐着她的肩头，“徐哥死了！徐志成死了！徐志成死了！你是不是也想跟他一块死？”
    林小雅低声抽泣，他的愤怒和心疼，她都视而不见。
    “你要我怎么样？你要怎么样才能不折腾自己？”他气极把她推倒在床，站在床前挥动双臂，“王瘸子根本不相信你在吃药，谁会相信？宏图的副总裁，君悦的董事长，干练的女强人，因为那个瘫子，就因为那个瘫子！他妈的早该死了！让你没日没夜地伺候，把自个的身子都掏空，每天要靠安眠药睡觉……你说——我没来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吃了？吃过了，还睡不着，就爬起来看这些破玩意？你信不信我都扔了？……林小雅——你拿我当什么？你心里没我，眼里有我吗？你……你……抱着瘫子睡吧！”
    他大踏步地往外走，太阳穴突突在跳，心也都快蹦出来了。怎么这么沉不气？几句话又说急了！我他妈跟一个死人争什么？今天跟何琳演的戏又白演了，王瘸子竟出馊主意，一点都不管用！……该不会是上午她看见我跟何琳那样，心里难过又想起瘫子了吧？死瘸子！嫌不够乱！我找他去！……
    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模糊的视野中，这不是他第一次走，一次次地生气走掉，然后又一次次地回来，一次次问我拿他当什么，我也不知道。志成是爱人，是亲人，是家人，他呢？是芽芽的爸爸，是同床共枕两年的人。上次出事，大宝跑去金领公寓找他，孩子都知道要找他回来，我呢？……我不也到处求人想办法吗？还小心地求志成救他，我也害怕吧？怕他再也不回来了。他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他说会等我，等我爱上他，谁都知道，他是个最没耐性的人，已经等了三年，还会再等下去吗？……
    丁俊海上了四楼，抬手要敲王新磊的房门，犹豫一下，放下手，摸摸鼻子，又□□裤兜，转过身碰见春玲拿着一摞衣服过来，笑笑走过去，慢悠悠地下楼，算了——今天还是睡三楼吧。
    进了三楼的小卧室，走到窗边，哟——下雨了！推开窗户，伸出手掌去接雨，是雨夹雪，打在掌心有点疼。点上一支烟，倚着窗台吐烟圈，脑子让冷风吹得舒爽。她和姓徐的几十年，哪能说忘就忘？要是这么快就忘了，那就是自己瞎了眼，看上一个薄情寡义的女人。他嘴角勾起，心里甜蜜，这个女人有多好他最清楚，还求什么？慢慢来吧，总有一天她会忘的……想着想着，丁俊海竟然低头轻笑出声。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眼下跑过，他抬头望去，是她！他心爱的女人，穿着睡衣，慌乱地跑在冬雨中，从屋里跑出来，开了院门又往外跑，她要去哪儿？疯了吗？穿着单薄的睡衣就跑出去，不要命了？丁俊海一个箭步冲下楼，跑出院门，看见她了——在他车前慌乱地张望，寻找着什么。他赶紧冲过去抱住她，身子已经冰凉，气得大吼，“不要命了！”
    林小雅抬起脸看他，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紧张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慢慢放松，双手死死抓住他的前襟，抖着嘴唇，低声开口，“你去哪儿了？”说完就倒在他怀里。
    丁俊海紧紧搂着她软软的身子，“小雅——小雅——”借着昏黄的灯光，才看清她脸色煞白，嘴唇发青，双眼紧闭，没有任何反应，已经晕过去了。一抄手横抱起她，才看见她白净光洁的脚丫子，该死！连鞋都不穿，光脚跑出来，真是疯了！不敢再耽搁，抱她回去，直接抱进二楼卧室，让小丽去熬姜汤，他开始往浴缸里放热水。帮她脱了湿衣服，捂进被窝，小丽端来姜汤，她已幽幽转醒，抱起她，“喝点姜汤……小心烫……”
    林小雅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抬眼看他，眼神里有了眷恋，“把衣服换了呀，都湿了。”
    丁俊海瞪了她一眼，看看旁边的小丽，咬牙气呼呼地捏了一把她的脸颊，很轻，很心疼。他换了衣服回来，小丽已经走了，抱着她进了浴缸，自己褪了衣服坐进去，把她抱在怀里，撩着水浇着她的长发，挤上桂花洗发水，轻轻揉着，“出去找我吗？”
    林小雅始终无力地趴在他胸口，“俊海，头晕。”
    “呵呵……”丁俊海笑了，拿过花洒给她冲洗头发，洗完又抱着她，闭上眼吻着她的额头和太阳穴。
    “好了，我想去睡了。”感觉到他下身变化，林小雅赶紧起身，刚撑着浴缸跪起来，头又晕了，赶紧扶上他的肩膀。
    丁俊海心情大好，“走啊！你不是要走吗？怎么不走了？”
    “你混蛋！……呃……”林小雅靠在他结实健壮的胸膛上，捶了一下，“欺负人！你抱我上床。”
    “要走自己走，我不管。”丁俊海索性伸开双臂舒展在浴缸沿儿上，笑着看她。
    “俊海……真的头晕，别闹了……我求你。”
    丁俊海还是笑着，林小雅掐着他的肩膀，垂着头，直起身子，等一阵眩晕过去，抬头睁开眼看他，那样阳光灿烂的笑容也照进她心里，慢慢地挑起嘴角笑起来，突然眼前金花四溅，死命地抓住他的肩膀，可还是觉得温润的触觉渐渐远离自己……
    看她身子朝一边歪，还以为她耍花样逗他，眼睁睁看她摔进水里，吓得心都停跳了，赶紧从水里捞出她，抹着她脸上的水，“小雅——小雅——姐——”
    “呃……俊海……呜呜……俊海……俊海……”林小雅没睁眼，嘴里轻轻□□，喃喃地叫着他的名字。
    懊悔心疼一股脑地扑过来，丁俊海抱着她的身子再也不敢撒手，“没事了，没事了，头晕歇两天就好了，不哭……过两天就好了。”
    “俊海……你生气了，对不对？……你厌了、烦了……”
    心头一抽，是这样吗？口口声声说等她爱我，是不是已经开始厌倦了她心里藏个人？爱上她的时候坚定地要等她，不管多久都等，如今芽芽都一岁了，我还能等下去吗？我的心还够坚定吗？丁俊海心里百转千回。
    “你走吧。”
    轻柔的话语传来，震得丁俊海抖了一下，没有任何迟疑，更紧地抱着她，“我不走，绝不！”
    “我不想到最后我们连朋友都不能做……就算为了芽芽，以后我们还要见面……我不想你恨我，我怕……”
    丁俊海低头吻上两瓣丰盈，深情款款，软糯含蜜，滋润着两人的心，“不怕，有我呢。”
    林小雅在他怀里默默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