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的左手

下午，天还是阴沉沉的，风小了许多，丁俊海和林小雅守在病房里。
    “俊海！俊海——你快来！”
    丁俊海挂了电话跑过来，拉起苏锦茂苍老的手，“舅舅——舅舅——舅舅……”
    床上的老人眼珠在眼皮下转了转，呼吸面罩上糊了一层白雾，林小雅也在另一边握上老人的手，这边的食指微微弹动，林小雅感觉到了，高兴地抚上老人的脸，“不急，不急，苏总——我和俊海等着呢，慢慢来。”
    老人缓缓抬起松弛的眼皮，眨了几下，才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舅舅，舅舅，我是俊海啊，能听见吗？”丁俊海声音有点哽咽。
    林小雅握住另一边丁俊海的胳膊，“别着急啊，已经醒了，再等等。”
    “舅舅，舅舅，爸妈早就不在了，从小你跟姐姐最疼我……姐姐也走了，姐走的时候让我喊你一声爸，我没听话……我不听话，让你宠坏了，爸……爸——”丁俊海哭倒在床沿上。
    林小雅赶紧绕过来搂住他，“别这样——你是个男人，这都扛不住，还怎么让我靠？……苏总没事，以后好好伺候就是了……你还有个爸！”
    “恩——”丁俊海在她怀里重重点头，转头看床上的老人，“爸——爸——我是俊海，你看看我，我是俊海……”
    床上的老人只是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什么反应都没有。
    林小雅又绕回另一边，拉起他的手，另一手抚着他的发际线，笑着说，“苏总，志成把我托给你了，你怎么不理我了？你不怕志成生气啊？……苏总——苏总——我是小雅，小雅——你记不记得，我第一天给你当秘书，不小心把文件漏了一页，你笑着把文件还给我，你知不知道，我怕死了！……我犯错，志成都把我骂哭，然后再哄我笑，可你不会，你都是笑着看我，什么也不说，比志成可怕多了……苏总，该开会了，还有5分钟……”
    林小雅自言自语，床上的老人突然转动脑袋，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林小雅，像是从来都不认识，又像个孩子见了没见过的新奇玩具。“俊海，你看——快来！”
    丁俊海绕到林小雅那边，继续喊着，“爸——爸——”
    老人的眼神慢慢暗淡，缓缓阖上，像是睡着了。
    丁俊海惊恐地晃着老人的手臂，“爸——爸——”
    林小雅赶紧搂住他，“没事，没事，你别急，你看监视器上都正常，他就是累了，喊大夫来检查一下……你别着急啊。”
    大夫进来，林小雅扶着丁俊海出去了。
    “运河北郡”项目启动，丁俊海开始跑资金，医院不是每天都能来，工地上，杨洪涛已经能独当一面，林小雅反而轻松很多，一般上午去公司，中午吃饭的时候赶到医院，待上两三个小时再走。刚开始苏锦茂吞咽困难，大夫下了鼻饲，三天后可以进流食了，一周后可以吃米糊之类的半流食。这天，林小雅来医院，护工正在喂苏锦茂吃米糊，里面加了蔬菜汁，“我来吧。”接过护工手里的碗，一勺勺慢慢喂着，“好吃吗？我让他们加了菠菜，我记得你挺喜欢吃菠菜的，是不是？……等你再好点，就能想吃什么吃什么了，到时候你点菜，让小丽做了给你送过来。过年的时候，你来家里吃小丽做的饭，还夸她呢，忘了没？……今儿我下午有点事，吃完饭你就乖乖睡觉，我明天再来……俊海这几天也开始忙了，新项目一开工，资金缺口大，他压力也不小，整天回去都很晚，幸好前面几个盘都卖得不错……”林小雅自言自语，苏锦茂茫然地看着前方，没有任何反应，嘴条件反射般一张一合。
    喂了大半碗，苏锦茂不再张嘴了，林小雅笑着帮他擦嘴，“不吃了？吃饱了？您老儿也不发话，害我守半天！”拽下他的围嘴，拍拍他的脸，“好了，老头吃饱了，给你揉会儿肚子，我们就睡觉，好不好？”
    苏锦茂头歪向一边，对着窗户发呆。
    林小雅坐下来用手掌转圈揉着他的肚子。过了一会儿，看看表，林小雅站起来拉拉他的手，“我得走了，下午还有事，明天再来。”放下他的手，拿了大衣和手包，站在门口和护工说话。“记得2个小时给他翻一次身，每天两遍擦身子，尿管已经拔了，他想尿会有反应的，你们多观察观察，没事就给他按摩，每天一次的全身被动练习不能少，我不一定什么时候来，你们做的我都看在眼里，月底我会表示的。”
    “您可真专业，跟你可学了不少东西。”护工大哥给林小雅戴高帽。
    林小雅笑笑，“你们辛苦了，有什么需求尽管提，有事随时给我电话，好吧？”
    “你家老爷子真有福气，儿子儿媳都这么孝顺！”护工大哥继续夸。
    林小雅点头跨了一步出门，“丫——头——”一声悠长的喊声刺进她的耳膜，猛地回头，苏锦茂正微笑着看她。
    林小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头看看护工大哥，护工也惊奇地看着床上的老人。
    林小雅折回来，放下大衣和包，拉起苏锦茂的手，“刚才说什么？再喊一遍……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苏锦茂张张嘴，嘴角流下一股口水，林小雅赶紧用毛巾擦掉，“不急，不急，我等着……慢慢说，刚说什么了？”
    他的嘴张合了几次，什么也没说出来，就在林小雅想站起来时，他清楚地喊了一声，“丫——头——”
    真的是他喊的！语调、音色都那么像！都是低沉沙哑的！志成，是你吗？你托梦说你会陪着我，是用这样的方式吗？志成，我知道你没走，没离开我，在我身边看着我，陪着我，对吗？你怕我对你大哥不好，所以就让他喊我“丫头”，对吗？我听到了，我听到了，我知道是你，一定是你！志成，志成，我想你……
    林小雅手背抵在鼻下，低头闭眼深吸气，稳定情绪，再抬起头，笑着抚上老人的脸，“丫头是谁啊？……是芽芽吗？……想芽芽了？……怕孩子来了闹你……明天周末，我带芽芽来看你，好不好？……把一一也带来，孙子孙女都来，来看看爷爷，好不好？……乖乖睡觉，我明天来，好吧？”
    苏锦茂笑着点点头，听话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