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院落,就见廊下摆放着六七个药炉,几个小婢子正拿着小扇子在药炉前看火。神情专注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近。灵秀见屋门紧闭,窗棂掩地严实,不免有些讶异。黄一环顾了四周,见除了看火的小婢子,其余的人都不知做什么去了。只好自己进去先禀报给栾老大知道。
不一会,黄一白着脸出了屋子。见灵秀望着自己才想起要回话。
“夫人,我们先行回去吧,大夫正在给主子诊脉,说主子今日精神不足,不宜劳累心神。待主子好些了,我们再来吧。”黄一说着就上前去,先扶灵秀下阶梯,离开。怎知灵秀往旁边挪了一步,与黄一伸过来的手错开,定定地看着黄一。
“夫君可是睡下了?”
“是,是睡下了。”
“那我进去看一眼就走。”
“夫,夫人,大夫说……”黄一没想到灵秀会这样说,当即有些慌了。
“夫君病重,不宜劳累。作为妻子的怎会不体恤呢。只是夫君已经睡下了,进去看上一眼,怕是无妨的。”灵秀说的合理,黄一也没有阻拦的道理,只得轻推开屋门,让灵秀进去。
灵秀一踏入屋门,一股热浪四面八方扑面而来。没一会子后背就沁出了汗来。现在已是春末时节,天已经暖和起来了,哪家也没有再用炭盆的道理。灵秀一眼扫去,屋子四周角落还放置着烧得火红的炭盆,床边还有一个大炭炉。屋中主子汤药不断,加上门窗紧闭,闷热混着药味与炭火特有的熏烧味着实难闻。灵秀轻移脚步,走至床前,稍稍撩开闷厚的床幔,在床上蹙眉昏睡的虚弱男子,厚实褥子下清浅的呼吸几乎见不到起伏。灵秀凝视男子身上的冬被似有若无地起伏,连呼吸都放轻了些。生怕惊扰了它,一下子罢了工。过了一会,灵秀的注意力才从被褥上转到男子的脸上。原本黝黑壮硕如武人的他,现如今一般的文弱书生还不如。整个人瘦得快都脱了相,寻不到丝毫当日英武壮硕的风姿。白若纸张的脸,无血色的淡色厚唇,眼底一片病态的青色暗影。无一不彰显着重症之人的虚弱。站了好一会子,灵秀才轻轻放下床幔,尽可能地放轻脚步,走出了屋子。
“夫人,里头闷热,怕是出了一身汗吧。方才我已经吩咐厨房备下热水,回去就可以沐浴了。”黄一见灵秀出了屋,赶紧迎上去,道。
“嗯,回吧。”
“夫人,小心台阶。”
“黄一,方才你说,大夫正在里面诊脉,我进去屋内并未见到其他人,你说这大夫莫不是跳窗出去的。”灵秀就势扶着黄一的手下了台阶,似笑非笑地看了黄一一眼。
“夫,夫人……”黄一这才醒悟过来,一时哑口无言。
“行了,走吧。找借口也不知道要找个靠谱点的。”灵秀点到为止,并没有再追问些什么,也不必再追问什么,事实一目了然。除了里头躺着的那位主子,谁能使唤得动她黄大小姐。也真是够了,死乞白赖地威逼利诱让李家人将她嫁过来,待她进了门,却避而不见。
回门那日,自然是灵秀自个儿回去的。毕竟栾玶病重,无法下床。徐氏并不想因为栾玶的原因,让灵秀在其他方面受委屈,早早就让婢子来报,一应回门礼都备齐了,还特地让栾宏叔叔放下手中的事情,送灵秀回门。毕竟灵秀娘家什么样儿,大家心里都明白,只是走个过场罢了。这晌午才过不久,栾宏就回了自个家管自家娘子要吃的。
“咦,这是他们李家没管饭,还是没吃饱?”徐氏一面让婢子去将吩咐厨子弄些简单的吃食上来,一面疑惑地道。
“哼,就你心大。若不是玶儿她媳妇家的两个叔叔与婶娘在中间和稀泥,这没准刚进门没两步的功夫就打道回府了。那老太太真是糊涂得紧,摆出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要死不死的,真是晦气。她父亲又是一副木木愣愣的模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瞧着就生气。这一顿饭草草夹了两筷子就打道回府了。”栾宏气气哼哼地道。
“哎,真是难为侄媳妇了。”徐氏听着,不由同情起灵秀来,叹息道。
“谁说不是呢,只是现在玶儿这状况,也是委屈侄媳了。”栾宏也是有感而发,道。
“侄媳妇现在还年轻,路还长着呢,瞧那日一副决绝的模样,日后玶儿真有个什么,侄媳定是守着宅子度日的呢,你说,若是有个一儿半女,这日子也有个盼头,若独身一人,这日子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徐氏光是想想就觉得苦不堪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当初做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要不,跟老大老二商量商量,日后过继一个孩子到她膝下……”
“去,你现在这样说,侄媳没意见,这李家那边的可不翻了天了。到时候遭罪的可就是侄媳妇。最近听凌大夫说玶儿身子也见好了不少,你看,凌大夫算算什么时候能让小夫妻俩圆了房,到时候,孩子自然是有的。”徐氏如是说道。
“也对,咱们在这儿着急上火也不顶用,还是去问问凌大夫为好。”栾宏一拍桌,就将这个烦人的问题推到了凌大夫的身上了事。
“咦,这侄媳怎么没跟你没过来我这?”徐氏见自己老两口哗啦哗啦说了半天灵秀,这才想起灵秀没过来,问道。
“原本是要过来的,我见她在李府受了委屈,面上不说,心底怕也是难过的,就说你已经歇下了,就让她先行回院子休息。”栾宏等了好一会,婢子这才端上一海碗鸡汤面,二话没说,拿起筷子,先吸溜吸溜吃了几口,才回的徐氏话。
“诶,你慢点,慢点。又没人跟你抢,吃这么急做什么。”徐氏见栾宏端着碗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划拉面,都不带喘气的,可见着实是饿狠了,赶忙说道。
“呃哼,总算是缓过来了。桔梗,再来一碗!”栾宏三下五除二,这一海碗面就下了肚,打了嗝,手一挥,道。
“不行,再吃就积食了,一会你准撑,吃点茯苓糕得了,这上午才做出来的,新鲜着呢。”徐氏连忙阻止道。
“我不爱吃这玩意。”栾宏皱着眉,道。
“试试吧。好吃着呢,灵秀送的方子,清甜可口,一点不腻人。”徐氏拿起一个,放在栾宏嘴边,笑笑地道。
“嗯?还不错。没想到侄媳妇对吃食还有研究。”栾宏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口,没有以往吃的那种甜腻,反而有种淡淡的清香味,甜味不大,倒是很适合不爱甜食的人吃。只见他张开嘴,把剩下的也吃了下去。
“好吃吧。你道玶儿为何对侄媳妇念念不忘,可不是人长得水灵就完事,定是有过人之处。我敢说,咱们这侄媳妇可不知这一点点本事,咱且走且看吧。”徐氏端了杯茶给栾宏,得意地道。
“我说,这是你侄媳妇又不是你女儿,瞧你这得意的模样。”栾宏见徐氏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有些失笑地道。
“那就是我女儿,有句话叫一个媳妇半个儿,你不知道?”徐氏睨了栾宏一眼,道
“我只听过一个女婿半个儿的,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说,还是娘子见多识广,相公受教了。”栾宏当即跪坐了起来,向徐氏施了一礼,道。
“去你的。也不怕让人看见笑话。”徐氏笑瞪了栾宏一眼,道。
“闺房之乐,这有何可笑话的,一绝斋的周东家,你可知道?”
“就那个卖酱肘子的?”
“就是他,那家伙每天晚上非得抱着她家夫人的腿,才睡的香。”
“呵呵呵,你又胡说!闺房之乐,你又如何知晓的?”徐氏被逗乐了,笑骂道。
“诶!啧!我没胡说,这是真事,就是上次与那些商行的东家喝酒的时候,他喝高了,自己说秃噜了嘴。还有,你附耳过来,我与你说,……”
“哈哈哈,有这事?那后来呢?”
“就是,他抱着柱子直扭扭,说……”
“哈哈哈哈,真的假的!哎哟,我的肚子,哎哟,呵呵呵”
老两口在屋里说得起劲,桔梗早在收拾完桌子后,领着小婢子退了出去。将院里纳凉闲话的婢子差遣了回自己的屋子,与小婢子坐在廊下一边绣花一边静候屋里的主子差遣。
那厢老两口其乐融融,这头的一对小夫妻相敬如宾不相睹,才怪!一个一味地装睡,装人事不省。一个一天三餐点个卯,然后就去做自己的事情。两人平静得很。只黄一在旁边干着急,也使不上劲儿,着实难受得紧。想与夫人说些什么吧,又被栾老大下了禁言令,想在栾老大面前多说些关于夫人的话吧,直接被天字号的影卫扔了出屋子。
这一晃眼,都一个多月过去了,这对小夫妻依旧如此。黄一自从跟着灵秀进了栾家,就一直处于焦躁状态,脾气变得忒大。一时间就连院里的有些年资婆子在她面前都轻易不敢造次,这倒是方便了灵秀,处理事务没有那些个老油条在她面前倚老卖老,阻阻挡挡地乘机抽油水这些事儿。给她腾出了不少空闲时间与妯娌交往。
这不,才过晌午,白韵杳就来串门了。
“表嫂,这做什么呢?”白韵杳一进院子就见灵秀在廊下摆弄一套小木器。
“杳儿来啦,看看,挺有趣儿的一套小玩意儿。”灵秀拿着小木刀递给白韵杳,道。
“这小刀还真精致,上了木漆,还雕了纹路。真好看。”白韵杳对刀剑自然熟悉,只是平日里也就看看,不敢上手,一来这毕竟是铁器,有一定的分量,怕握不好伤着人。二来,在家,姨娘一直以大家闺秀的标准教导她,舞刀弄枪这么不文雅的事儿,定是不会让她做的。养成了她对这些兵器敬而远之的习惯。
“好看吧,送你了。”
“这,表嫂,这套小木器还是给峤儿玩儿吧。他正是爱玩的时候。”白韵杳略带笑意地摸了摸手中的小木刀,眼底有些莫名地伤感。
“峤儿这才过周岁几天哪,这东西给他也玩不上。你就拿着吧。”
“那表嫂还是留着玩吧。”
“杳儿,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爽?”灵秀见白韵杳情绪不对,轻声问道。
“没事儿,就是想起了一些事罢了。”
“人都说不开心的时候,吃点甜食,心情会好许多。来,试试我新做的花生酥。”灵秀拿起桌上的其中一盘小点心,递给白韵杳,道。
“嗯,表嫂真是心灵手巧,做的吃食都与旁人不同。上次那杏仁饼的方子,我家的厨娘照着做就是做不出那种味道来。诶,对了,我听大嫂说,表嫂去过普华寺。”
“怎么,你想去烧香?”
“普华寺里不是有个游方的高僧叫一言大师的,表嫂可曾见过?”
“哦,见过。”
“听说很灵验?”
“呃,灵不灵验,我不知道。不过,那和尚不光吃肉而且贪财,一点不像个出家人。”灵秀撇了撇嘴,道。
“前儿我娘家妹妹来了,她说住在枣庄的徐姓大户,给独子娶了门媳妇,这媳妇哪儿都好,就是无所出。去年去了普华寺得一言大师指点,没多久就真的怀上了,这不,今年开春给婆家添了个小金孙呢。”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印象了,我与那徐家媳妇有过一面之缘。瞧着是个贤良之人,不过,可惜了。”灵秀不由想起去年一时好奇,让黄一去调查一下,结果让她也惊了一下。
“可惜?为何?”
“听这意思,你是要去找那什么一言大师求子?”灵秀不答反问,道
“不怕表嫂笑话,我进门已有三载,却未能给丈夫生下一儿半女的,虽说婆母疼惜,并未催促,可这心里,到底是不踏实。”白韵杳叹了口气,带着几分苦涩,道。
“杳儿,你可别犯傻,你求神拜佛没有问题,可这一言大师你可千万不能去找。”灵秀一听这丫头是病急乱投医呢,赶紧劝道。
“表嫂,你这是?莫非其中有什么问题?”白韵杳也不是个蠢的,立马抓住了关键。
“这件事也是我无意中知晓的,只是这件事牵连甚广,你知道就罢了,若是传了出去,可就不是你我能掌控得了的事儿。来,你附耳过来……”
“什,什么!表嫂,这,这太荒唐了。他怎么能,怎么能!佛门圣地,在佛祖眼前他们竟然,他们竟然敢!这可是要毁了多少人哪!”白韵杳被灵秀说的消息,震惊得不知所措,随后竟有种劫后余生之感。心里不禁暗叹,好在,好在今儿来了这一趟,不然,不然她,她就以死谢罪也洗不清身上的罪孽,混淆血脉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啊。
“这件事出了院子,就随风散了。知道么。”灵秀让黄一去厨房让阿满熬碗宁神汤给白韵杳定定神。
“自然。”白韵杳也知道兹事体大,这种事稍稍有点风声出来,整个京都必定会掀起一股巨浪,到时候可不是死一两个人能平息得了的事件了。
“对了,我曾在一本医书上看过,女方身体健康,妊娠的几率会有所增长。我瞧着,小叔子似乎在军营任职,想必平日里怕是有在练功的吧?”灵秀找了个话题缓解气氛,道。
“有的,每日晨起都在练功房待上一个时辰。”
“不若,你让小叔子教你一套拳法,不求学成,只求每日能活动活动筋骨。我觉着,一来呢,能增进感情,二来,强身健体,对身子骨也有好处。对了,我这里还有一本书,想必你用得上。”说着就让黄一去内室拿了,不一会黄一端着一个紫黑色的木漆盒子出来,放到桌上。
“这东西怕是比求神拜佛有用得多。”灵秀掩嘴笑道。
“那我就厚颜收下了。”白韵杳也不矫情,含笑收了下来。
“这时辰也不早了,我也就不多留你了。”
“在你这儿时间总是过得快,都这时辰了,得赶紧回去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表嫂。”白韵杳笑笑地告辞道。
“走吧,大忙人。”灵秀与白韵杳混熟后,多少影响了白韵杳一些,如今在她面前,说话做事随意了许多。灵秀也没站起来送,白韵杳也不介意,招来婢子,拿着东西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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