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妇山城有亩田

46 对面相逢不相识


今日是栾镇的圩日,这天才蒙蒙亮,街上的商铺就已经灯火通明,为开早市加紧做准备了。九娘更是卯足了劲儿,早早就与胡栓推着板车来到了摊位。为何?还不是自家的弟弟与村上的教书先生的宝贝闺女画秋看对了眼,再怎么说人家也是秀才之女,还是个独生女。与一介农户,还是家中长辈俱损的人家说亲。绝对是下嫁了。好在这教书先生为人豁达,不拘于门户之见。只是,好歹是文人,这规矩还是要按正统的三聘六礼来,这一层层下来,哪哪都是钱。九娘与妹妹十娘将家中所有的家当算了一遍又一遍,都没算出个花儿来。九娘之前已经与画秋的娘商量过了,过了年就请媒人上门。今年内就是累死也得把聘礼往体面上凑。画秋的娘是个好面子的,到时候但凡有一点不尽如意。这又是同一个村子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定是能找出点什么东西来闹。到时候好好的一门亲弄得鸡犬不宁的,遭罪的还是小两口。若是以往好强的九娘定是不会向胡栓开这个口,只是家中的弟妹实在无法抽出手来帮这个忙。九娘为了弟弟也是豁出面子去了。好在林栓他们家租赁的地要多几天才能下来,九娘才鼓足了勇气开的口。其实九娘也有自己的盘算,一来呢,九娘对他们有点恩惠。二来,胡栓又是胡金花的哥哥,按胡金花那热心肠的劲儿,就是胡栓不答应,胡金花也会想法子让他答应的。三来呢,现如今趁着圩日想摆夜市,身边有个壮汉,也安全一些。这也是九娘不选胡林与胡杉这两个半大小子的原因。
    两人紧锣密鼓准备好后,天已经快大亮了,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很快就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了。九娘的摊子最靠近城门,大多赶路脚夫,见摊上干净整洁,还有干粮卖,坐下就可以歇脚顺便填饱肚子。也不耐烦再去其他摊子看了。赶圩的小媳妇们则喜欢东瞧西看,仔细比量后再决定。所以赶路的单身男子大多是在九娘的摊位上。九娘也是知道的,所以每当圩日,九娘的弟弟都会放下田里的活,过来帮忙。因为有胡栓的缘故,就是有嘴欠的客人也不敢太过分。
    这早市就这么忙忙碌碌地过去了,摊上也基本上也没客人用餐了。只有零散的客人来买干粮。趁着这个空档,九娘麻利地煮了两碗面,招呼还在刷碗的胡栓过来吃。胡栓本想推辞,但是腹中一声空响,让一个老大的汉子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九娘忍不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胡大哥,过来吃点吧。”胡栓被九娘这么一说,更是没理由拒绝了,只好走过来坐下,埋着头大口大口地吃面。
    “胡大哥,吃点菜吧,这素面怎吃得饱。这有腌萝卜,还有臊子肉,你看得见吗?脑袋都快掉进碗里了。”九娘难得这么调侃一个男子,只是见胡栓实在老实内向得紧,一时脑子发热说了这些话。
    “看,看见了。”
    “那就吃点吧,要吃饱了,才能应付午市呢。”九娘见胡栓被自己调侃得头都没敢抬一下,心情更是大好。
    “哟,九娘,你男人今儿来摊上帮忙啦。可真稀罕,平日里都藏起来不让他来的,怎么今儿舍得了?”说话的是包子摊的廖大嫂,个儿不高,白白胖胖的,总是笑脸迎人,除了有些八卦的毛病,在这一带人缘非常好。
    “是廖大嫂啊,哪儿啊,就是这两天刚好田里得空,过来啥凑热闹的。刚想着要过去给你送点腌萝卜呢。”九娘站了起来从灶台下面拿了一小坛子腌萝卜,走过去。
    “哎哟,你就是客气。随便给两块就得了,我那口子要是馋了,就让他来这光顾你的生意得了。还特地装一坛子来作甚。”廖大嫂赶紧推辞道。
    “又不是什么金贵玩意儿,还跟我客气啥呢。”九娘不容分说地塞进廖大嫂端着的蒸屉里。
    “那行,这我就收下了,但是这几个大包子你得收下,不然我就不要了。”廖大嫂也不含糊,抓了五个大肉包放到九娘的灶台上,道。
    “这太多了,不用…”
    “行了,你男人在呢,这几个包子能算啥,行了,让他尝尝我的手艺,对吧。九娘他男人!”廖大嫂朝正热火朝天地吃面的胡栓喊道。
    “啊?哦,对对!”被喊话的胡栓抬起头,见九娘对着自己一瞪,也不知怎么应对,胡乱应道。
    “哈哈哈,九娘,你男人是个憨实的呢!怪不得平日里要藏起来呢,这样的男人最是招人喜欢了。”廖大嫂还真是头一回见这么怕媳妇的男人,忍不住哈哈大笑道。
    “见笑了见笑了!”胡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
    “行了,还不赶紧吃你的面,哪来这么多话。”九娘语气很冲地道,也不只是羞的,还是恼的。
    “面,面吃完了。”胡栓很无辜地看着九娘道。
    “那不还有一碗么。”九娘指着另外一碗道。
    “那不是你的么?”
    “怎么,我吃剩的,你还嫌弃了?”
    “不,不是。”
    “那还不赶紧吃,吃完还有好多活干呢!”九娘这是恼羞成怒了
    “哦。”胡栓赶紧端起碗,‘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
    “桌上的菜也别给我剩。”
    “哎哟,我的个亲娘喂,九娘,你这训男人就跟训儿子一个样儿了。在外面好歹给点面子给你男人。廖大娘多嘴说句不好听的,这男人可不能光训的,像你这样下去保不齐哪天来个狐媚子就给勾去了,到时候有你哭的时候。听廖大娘的,该训的时候还得训,该给点甜头的时候也别吝啬。最重要的是赶年轻多生几个小崽子,到时候一帮小崽子都能弄得他够呛的了,哪个狐媚子会对成天操心几个崽子的汉子下手,跑都来不及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廖大娘见九娘这么训男人,赶紧把她拉到一边,轻声细语地劝道。
    “我这不是一时急眼了么,没事的。”九娘也是有点不是滋味了,明明就不是两夫妻,却对人家呼来喝去的,心里也怪不得劲儿。
    “你可别不把他当回事,保不齐下午那小妖精就来招惹你男人了。你可不得不防啊。”廖大娘刮了九娘一眼,抬了抬胖乎乎的下巴往后街一扬,道。
    “知,知道了。”
    今天的午市特别火爆,就是有胡栓帮忙,九娘还是累得手都快抬不起来了。
    “咦?店家?这是要收摊了吗?”一个小媳妇模样的少妇领着两个婢子走到摊子前,问道。
    “对不起,我,啊,这不是栾夫人吗?要吃点什么呢?今天客人比较多,面已经卖完了,来点儿蒸馄饨,在盛一碗酸萝卜汤,如何?”九娘抬头一看,这不是栾家夫人,赶紧起身上去招呼道。
    “哟,这不是九娘吗?你在这儿摆摊,家里的活儿忙得过来吗?”灵秀笑笑地道。
    “忙得过来,忙得过来的。”九娘一边应道,一边准备吃食。
    “这位是?”
    “这是胡金花的亲大哥。”
    “哦,我知道了,看来胡大姐还真是做媒婆料呢。胡家大哥,九娘你们什么时候摆酒,到时候也让我沾沾喜气啊。”
    “这,这,栾夫人误会了,胡大哥就是,就是过来帮我的忙而已。”九娘瓮声地道,因为经过廖大娘那嘴,中午大家伙儿都以为他们是两口子,现在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否认掉。
    “九娘,汤,汤!”胡栓一个箭步上去,左手一把将失神的九娘抱起来,右手抓住九娘手里的汤,退后一大步。九娘都愣神了,半天没缓过劲儿来。原来九娘开错锅了,端着汤要往炸着猪油的锅里倒呢。
    “我的天,九娘,你想啥呢。还在你夫君机灵,及时抱开来了。你这碗汤要真倒下去了,这一张好看的脸都要炸糊了!”灵秀轻拍胸脯,惊魂未定地道。
    “瞧你!想啥呢,累了就休息会,不是有我呢么!强撑着作甚!”胡栓抱着九娘往桌上一放,大手往九娘头顶轻轻一拍,然后揉了揉,语气不佳地道。
    “我!不用你管!”九娘也是吓到了,一把挥开胡栓的手,倔强地把头转向一边,眼睛都红了一圈,可硬是忍着,不让眼泪往下掉。
    “你个傻丫头!”胡栓也不在意,用身子挡住九娘,不让人看到她脆弱的一面。
    “哟,这儿倒是热闹啊,都怎么了这是?”一把娇媚的嗓音突然插了进来,让周遭的人都眉头一皱。带着鄙夷地目光看着来人。这是三十上下的女子,浓妆艳抹,细腰肥臀,对襟的衣领略松,稍微动作大点,就能窥探里头的小衣一角。不得不说,这位女子形貌俱佳,就是这么艳俗的妆容都能轻松驾驭,分明是杏仁眼却刻意描成丹凤眼,以便显现媚眼如丝的效果,身材虽好,却不是葫芦形的身材。硬是勒细腰身,塑成丰臀的错觉。见她一走三扭臀就不知勾了多少汉子的心神就知道她有多成功。
    “哎哟,我说辛柳娘,这哪有热闹就哪都少不了你。怎么,这早晚的,不用回去伺候你家躺炕上的大爷,跑这来作甚。”说话的是卖糖糕的叶胖婶,瞧她那模样恨不得吃了那辛柳娘。
    “二娘,怎么说话呢!”胖婶身旁的黑瘦中年大叔喝斥道,转头歉意地向辛柳娘道:“柳娘别介意,我这婆娘就是没规矩惯了。您别介意。这是您要的糖糕,刚出炉,还热乎着呢。”
    “都是好几年街坊邻里了,怎能不知道胖婶口直心快,是个爽快之人。家里家外都是一把手,娶到胖婶这样的女子,也是叶大叔的福分呢。”辛柳娘也不恼,娇媚的嗓音轻轻柔柔,让人听了心里痒痒,根本无暇顾及她说的什么。显然叶大叔也是这样,只是‘嘿嘿嘿’地盯着辛柳娘直点头。辛柳娘也不羞不恼,回一声娇笑,提着用粽叶包好的糖糕,便告辞了。经过灵秀时,恍惚了一瞬,而后娇柔柔地行了礼,绕了过去。就这一瞬,灵秀要不是好奇盯着她看,都不知道她有一瞬的迷茫,就似透过她看某个人一样。灵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只是一种直觉而已。回过头,看着辛柳娘的背影似熟非熟,总觉得与她妖娆撩人的走姿有些违和感,待辛柳娘一走远,大家伙儿也随即散了开来,毕竟自己手上还有活儿要干。天大的事,也没自己的营生重要不是。
    “夫人,天也不早了,一会子人多了,路上拥堵,可难办了。”黄一瞧了瞧天色,适时出声道,打断了灵秀的沉思。
    “嗯,回去吧。看九娘这模样,酸汤也吃不成了。”灵秀一脸可惜地喃喃道。转过身,一脸歉意地朝藏在胡栓身后的九娘道:“九娘,时间不早了,只能下次再来品尝你的手艺了。那么,我先回了。”就见黄一听灵秀说这话,暗地里撇了撇嘴。这话说的,若不是灵秀说出那些话,九娘能慌了神吗。罪魁祸首就是她,还装什么小白羊。
    “我家娘子失态了,还请,还请夫人您见谅。”胡栓抱拳致歉道。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刚还想着许是我一时没弄清情况,多嘴了呢。”灵秀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地道。
    见灵秀一行人上了马车,走了好一段路,直到淹没在人群之中后。九娘才松了一口气,见胡栓还岿然不动地挡住自己,瓮声瓮气地说了句:“真是胡说八道,谁是你家娘子。”
    “那,那个,我,我这不是赶上了么。”胡栓一听,憋了半天,才吐出这么一句来。九娘听了,登时怒了。
    “怎么的,你这意思是我逼你上赶子给你做娘子的咯!!!”
    “不,不是,我不是这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九娘觉得对上胡栓之后,自己变得根本不像自己了,不仅霸道还不蛮不讲理,就跟泼妇一样。九娘瞪着胡栓,见他半天没说一句话,更是觉得自己下不来台,转身就想跑开。脚才迈开步子,就被胡栓抓着手腕。
    “你放开!”
    “我,我不放!”胡栓不但不放,还抓住九娘的另一只手。
    “你!”
    “我,不,我高兴。我很高兴。”胡栓有点不知所措地道。
    “什么?”九娘一时之间也不知他想说什么
    “你长得这么好看,做的面,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还会腌萝卜,做肉糜。我,我不会说话,脑子也不活泛。除了会做点农活,也没啥子能耐。以,以前在村里的时候,人家姑娘都,都看不上我。说我傻,楞木头。我,我还养了人家不要的大娃二娃。我娘腿脚不好,家里的活儿都是两个半大弟弟帮忙着干的,对了,弟弟们以后还要找媳妇。”
    “胡栓,你究竟想说什么?”原本还火气十足的九娘听着听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
    “我,我也不知道。”胡栓一脸挫败地坐在了凳子上,但是抓着九娘的手,却是紧紧攥着,生怕自己一放松,九娘就跑了。
    “你说我好看?”
    “好看,比我们村里的最好看陈春花还要好看。”胡栓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我做的面好吃?”
    “好吃!比我娘做的都要好吃。”
    “你觉得我哪好,我这么对你发脾气,还在这么多人面前吼你,你不怕我是母夜叉。”
    “不是,你不是,你长得这么好看,人又好,哪里是母夜叉。”
    “我不能生孩子。你还觉得我好吗?”九娘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嘴长了几次,才说出这话来。
    “这,跟不能生孩子有什么关系。”这下,胡栓顿了一下,九娘心里‘咯噔’一下,苦笑地想收回手,怎知手上又是一紧,胡栓不知所以地看着九娘道。
    “我,我不能生孩子!”
    “对啊,那你人好就是好,跟不能生孩子有什么关系?”胡栓有些糊涂了
    “你傻呀,我根本不能生孩子。”九娘发现胡栓根本没明白她的话
    “我是傻,可是你人明明就是好,跟能不能生孩子有什么关系?”胡栓也是醉了,这到底是谁傻呀?
    “你到底懂不懂,我要是做了你娘子,不能给你胡家延续香火,你们胡家算是没后了。”九娘都闹不懂他了,话都说这么明白了。
    “怎么会没后?我有大娃二娃呢!而且胡林与胡杉过几年也是要娶媳妇的。”胡栓邹着眉不认同地道。
    “大娃二娃不算,还有胡林与胡杉日后生的,也不是你这房的。”九娘都已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跟他讨论孩子的事了。
    “这怎么不算呢?大娃二娃是我养的,叫我爹。这族谱也填了他俩的名字,这还是族长亲自执笔填上去的。他们的大名还是我们村上的教书先生给取的呢。什么这房那房的,都是我娘生的兄弟,流的都是同样的血,有啥不一样的?”胡栓发现九娘也不是什么都会的,心里觉得自己跟她更靠近了一点。
    “这……”九娘心里憋了许久的心结,不知怎地似乎被胡栓给解开了。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像是把心里憋了许久的怨气全部吐出去。
    “九,九娘?”胡栓见九娘闭着眼久久都不出声,眼看太阳都西斜了,这东西都还没准备呢,小心翼翼地出声道。
    “你,完了。”九娘缓缓地睁开眼,眼中带着沉寂了许久的璀璨星芒,似笑未笑地反握住胡栓粗糙的大手,直勾勾地盯住傻乎乎地看着自己的胡栓,轻轻吐出这几个字。
    “什么?”胡栓从未见过九娘这样神采熠熠,流光溢彩的美丽双眸,一时间沉溺其中,下意识地道。
    “被我抓住,那就是我的了。你想后悔都来不及了。”九娘趁着天色昏暗,大家都还没开始点油灯,身子一软,撞进了胡栓怀里,娇嫩的双唇准确无误地印在胡栓饱满的唇上,即刻又移开了。站了起来,趁着胡栓愣神,挣开了双手,一把拧住胡栓的耳朵,挑着眉道:“说,娘子饶命。”
    “娘,娘子,饶命。”胡栓只觉得唇瓣酥酥麻麻的,浑浑噩噩地复述道。九娘秀眉一紧,手上一使劲儿,胡栓立马吃痛地喊道:“娘子饶命!”
    “哎哟!轻点轻点!我说九娘诶!你家那口子的耳朵都要给你扯掉了,赶紧的,放开放开。”胡栓这一嗓子,把隔壁摊的刘大娘给嚎来了,赶紧过来劝道。
    “没事,我家的皮糙肉厚,习惯了。”九娘笑眯眯地道。
    “怎么能没事呢,都喊出来了,一大老爷们喊疼,那可是真疼。我说九娘,有啥事回到家里关上门来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一大男人怎么受得了。”
    “我就是气不过。一会整点荤的给他吃,他的气就消了。”九娘胡诌道。
    “是因为那狐狸精的事儿吧。哎,男人嘛,老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也就是过过眼瘾罢了。我家那口子可是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半天没回过神来。今晚回到家将他整治一番就老实了。”刘大娘提到自己的那口子冷哼一声,道。刘大娘的老伴要是知道自己下午忍痛动用了私房钱买了支银钗哄高兴了自家婆娘,这件事原本就过去了的,因为九娘随口这么一说,白花了一大半私房钱不算,剩下的也被回过味来的刘大娘没收了。按刘大娘老伴死要钱的性子,画圈圈诅咒九娘那也是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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