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妇山城有亩田

47 相逢


“夫人,这你都赢了,怎么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黄一见灵秀自打那日赶圩回来后,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赢了?未必吧。瞧瞧你家主子那边,最近安静得紧,定是谋划着什么。”灵秀靠着凭栏,拿着长竹签逗弄着新养的画眉,下颚往西厢那边点了点,道。
    “不能吧,这宁拆十座桥,不拆一段姻。栾老大没这么缺德吧?”黄一换以前如何也不相信栾老大会做这些事,但自从搬到这儿后,栾老大一再刷新下限,为了逃出去,就连狗洞都钻过,黄一一时间也无法判断栾老大为了躲过洞房,会不会真的去谋划拆人姻缘的损德之事。
    “你说呢?”灵秀逗弄画眉逗弄够了,白皙的手指灵活地转着长竹签玩儿,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黄一,不置可否地道。
    “……夫人,你这样有意思么?”黄一见灵秀这表情,就知道灵秀又在拿自己耍着玩,脸都阴了,嘴角僵硬地勾了勾,微愠地道。
    “不错啊,挺有意思呢。”灵秀盯着手指间来回变换位置的长竹签,一语双关道。
    “夫人!”
    “咳咳,夫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地一,特意发出声响,让屋里的人注意一下被晾在屋外的自己。
    “哟,地一弟弟来啦,快进来。”灵秀抬起眼,热情地招呼道。
    “那个,夫人,这是您要的情报。告辞!”地一局促地踏进房中,将手中的情报放在黄一手中,而后风一般冲了出去,消失在院子中。
    “呵呵,害羞的小鲜肉,我最喜欢了。”灵秀手托香腮,另一只手的手指不急不慢地在案桌上轻叩,微笑着发出感叹,道。
    “诶诶,我说夫人,就是你这样吊儿郎当的,所以才让地一这么心惊胆战,深怕一不小心被你扒光了衣服,丢进被窝。现在,莫说你了,就是哪个女子稍微言语刺激一点,他都立马跑得比兔子还快。简直视女子为洪水猛兽,你可别害我啊,这样下去他家的香火断在他身上,我如何对得起他父母当初的嘱托。这件事你可要想办法给我摆平了。”黄一没好气地将资料重重地放在她面前,道。
    “哪里会,地一不是不怕你么?”
    “那是因为我是他姐!”
    “错,是表姐。”
    “那也是姐!”
    “啊!我想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
    “你嫁给他不就行了。”
    “你!我是他姐!!!”
    “错,是表姐。”
    “李灵秀!!!”
    “到!”
    “你,你混蛋!”黄一觉得灵秀简直是不可理喻,又气又急,瞪了她老半天了,才憋出这么几个字,气急攻心地摔门而出。
    见黄一被自己成功地气走了,灵秀才拿起桌上的情报来看。不是说灵秀不信任黄一,只是不想让黄一知道的太多,从而牵扯太多不必要的麻烦。过了两三年的太平日子,人也懒散了许多,原本掌握在她一人手中的情报网也被她一分为四,分别掌握在三个掌柜与她手中。这样一来,经济压力减小,二来,可以让情报更加有指向性,精确率也更高。
    灵秀将情报迅速浏览一遍,越看眉头越是紧蹙。李家大姐区区一个小妾怎会改头换面出现在这里?还学会了苗疆的蛊术。那在陈员外后院生了四个孩子的李家大姐又是谁?谁会这么想不开?花样年华的少女跑去顶替李大妹做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老头的妾,上头还有个出了名的母老虎主母。要知道陈员外的长子早已经成年,家中产业几乎在长子手中。陈员外两腿一蹬,原本就不好度日的妾怕是比一般人家更加艰难窘困吧。谁会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这件事怎么看都觉得奇怪。李大妹这位丈夫何二亮的背景更是简洁明了,就是一普通的商贾。只是,来到栾镇后,便旧疾复发,之后一直鲜少出现在人前,现在怕是左邻右舍都很难准确描述出何二亮的外貌特征吧。想到这儿,灵秀越发觉得这个何二亮的身份很是可疑。李代桃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近三年来,这李家大姐一开始相隔三五月才偷偷在自家后院的门上挂绿牌,后来越来越频繁,现如今这绿牌几乎天天挂在她家后院后门上,探子昨晚蹲守了一晚,她家后院一晚陆续进了八个汉子。这动静还弄得不轻,那何二亮就是睡得再死也该被吵醒才是。可是却一点儿响动都没有,这七八顶绿油油的帽子可戴的是妥妥的。何况,这挂绿牌就等于私娼,一般都是寡妇与外室的营生。这李大妹大小也算是个商贾夫人,那何二亮生病后,这家店都是她一手操持,丈夫尚在,又不愁吃穿,却做起这等下三流的营生,实在让人想不透。
    “天一,晚上随我出门一趟。”灵秀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对着房间的某处,道。
    “是。”天一没有现身,在暗处应了声。
    夜幕渐暗,家家户户都点起了大大小小的灯,辛柳娘的店铺也不例外,院中的几盏防风灯也点上了,显得特别明亮。灵秀与天一隐蔽在屋顶,静静地关注着院中与屋内的情况。只见辛柳娘交代完店里的伙计打起精神看店,就回到后院,进了厨房,好一会子才出来,手中端着一碗黑乎乎的应是汤药之类,进了东面的房间。这才进去就听见瓷器的碎裂的声音,还有辛柳娘的抽泣,很快,辛柳娘就从里头出来,手上捧着一些瓷碗的碎片,又进了厨房,端出同样一碗汤药,这次她唤来一个小伙计随行,又再一次进了东面的房间,出来时,端着一只空碗。随后辛柳娘就进了西面的房间,直到店铺伙计关了店门,在店内打了地铺呼呼大睡了,她都没出来。由于辛柳娘身上有蛊,灵秀与天一不敢贸然走过去一探究竟。眼看夜已经深了,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灵秀正要打手势让天一撤退时,后院的门被敲响了。辛柳娘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出了房门,只见她身着一袭深红色纱衣,随着跑动的姿势,在灯光下上下翻飞,时艳红如血时暗黑如墨,妖艳非常。拉开半扇门,媚眼如丝,娇笑撩人的辛柳娘把来人迎进了自己的屋子,没一会就听见传出几声短促的哨声,接着就传出儿童不宜的低喘高呼声,正以为里头热火朝天之际,辛柳娘打开了房门,手中捧着一只白乎乎的虫子,小跑着进了东面的房间,奇怪的是,那西面的男子还在持续亢奋耕耘中,而那属于女子的娇喊也在持续不断从房间里传出。这让灵秀与天一面面相觑,脸上打了个问号。难道房里还有其他人?就在灵秀与天一有些蒙的时候,辛柳娘两手空空地回到了西面房间。好一会子,就见那男子脚下虚浮地跨了出来,脸色有些苍白,但是面上却是一副餍足的神情。辛柳娘拉了拉衣领,小意温柔地挽住那男子,将他送出了门。这门才刚合上,外面又有人敲门了。辛柳娘笑意盈盈地开了门,将人迎了进来,不过没有立即带入房间,而是在院中摆了茶,让那人稍后。自己进了房间,不一会,就见辛柳娘抱着一床被褥,随手扔进了天井边的木盆内。而后,领着那男子进屋了,只见不大会,又是响起了哨声,与上一位恩客一样的情景又发生了。灵秀见辛柳娘从东面的房间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才与天一打手势,让他带自己过去看看究竟。天一轻轻移开一片瓦,有个尾指宽的小缝隙可以窥见屋内的情况,天一先行试探,见屋内并无其他暗卫,才侧开身子让灵秀窥探。天一找的位置非常好,恰好就是何二亮躺着的地方,烛光下,只见何二亮的光着膀子,躺在床榻上,脸色青黑,脖子以下却是如皎月莹润透白,胸口处趴着两条肉白的肥虫子,一直在蠕动却未移动半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灵秀觉得肥虫子在一点点变瘦,正要开口询问,就见辛柳娘又捧着一只大肥虫进来,从发间拔出一根细簪子,干脆利落地往何二亮的胸口一扎,细簪子的根部全部没入他的体内。而后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缓慢地拔出细簪子,暗红色的血缓缓流了出来,凝成一滴拇指大的血珠。然后将肥虫子放在血珠上,肥虫子一碰到血,就迫不及待地把脑袋一头栽进血珠里,没一会血被吸干了,但是肥虫子却被扒拉住了,一直蠕动,似乎挣脱不开。一直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那何二亮的胸口已经趴了有八只虫子,这八只虫子已经不似昨晚那样肉白肥圆,胖乎乎的样子,第一只已经脱落了,干瘦青黑的,蜷缩起来只有小指甲盖这么大。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晒干了的菜叶沫子。借着烛光,灵秀看着那何二亮的脸色比起昨晚的,虽不能与他脖子以下肤色相比拟,但是已经有了很大的起色。
    “屋顶上的朋友,趴了一个晚上,真是辛苦了。清晨的露水重,下来喝点热茶去去寒气吧。”此时已是换回平常人家穿着的襦裙的辛柳娘在院中备好小点热茶,望向灵秀与天一的藏身处,道。
    “既然辛娘子如此盛情,我们主仆二人恭敬不如从命了。”灵秀被天一扶了起来,微笑着道。
    “原来是栾夫人,不知夫人事忙,还抽空光临寒舍,未曾远迎,真是失敬失敬呢。”辛柳娘略作吃惊样,道。
    “哪敢呢,这不是折煞小妹我了么,大姐是长姐,小妹是么小,长姐如母,哪敢叫姐姐迎呢。是吧,大姐。”灵秀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眼睛滴溜一转,甜甜地道。
    “栾夫人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姐姐妹妹的,辛柳娘听不懂。”辛柳娘手上的茶杯略略一抖,面上不解地道。
    “大姐,打小我就是你带大的,你性格实诚,只要一说谎,手上就会抖,这毛病还未改过来呢。”灵秀将素白的手轻覆在辛柳娘的手上。“小时候我被卖到镇上的王府做婢子,才没过多久就犯了错,被主家打了一顿,辞了回家,我见你又要照顾受伤的我,又要操持家中活计,很辛苦,于是想帮你削木薯,你不肯,两人一抢,那菜刀将你的手心划了一道口子。”灵秀翻看辛柳娘的右掌心,有一道浅浅的细疤痕。
    “唉,小妹,何苦呢。”辛柳娘叹了口气,道。
    “大姐,我不明白,你为何,成了辛柳娘?那人又是谁?”灵秀看了看东面房间,道。
    “我跟你回去就是,他也是苦难人,别难为他。好吗?”李大妹抓着灵秀的手,语带哀求地道。
    “回去?回去哪里?”灵秀不解地道。
    “啊?你不是陈家叫来抓我回去的吗?”李大妹奇怪道。
    “陈家?那个老东西?就凭他那点本事,还使唤不动我。”灵秀这才明白,李大妹与那何二亮为了躲避陈家人,东躲西藏很多消息怕是不灵通了。还以为自己被遣来抓她的。
    “那……”
    “这个栾镇属于我们栾家管辖,你这样招摇地用蛊术迷惑男人,引起了我们怀疑,加上之前圩日,见过你一面,我心底有个疑惑,就前来打探一下。”灵秀道。
    “原来是这样,小妹,虽然我用蛊术,但是我没有害人,我,只是,只是从他们身上取了一点精血,过个十天半月,他们就自然会好起来的。”
    “我知道,要不是你也不会一晚上接待七八个男人进屋。大姐,你的蛊术是跟他学的?”
    “嗯,简单的一些蛊术,他有教我,这个是我偷,偷学的。”
    “他是苗人?看着不大像呢。”
    “算是半个苗人吧。辛大哥的娘是苗人。”
    “哦,原来他姓辛。辛姓的苗族族群在蜀地呢。”
    “嗯,他跋山涉水过来为了找他爹,只是……”
    “我记得陈老头年轻的时候就在蜀地一带做买卖的,辛大哥不会是他儿子吧?难道是辛大哥辛苦找来认亲,姓陈的非但不认他,反而要弄死他吧?”灵秀一点就通,事情都被她猜的八九不离十。
    “你怎么知道?”李大妹瞪圆了眼,道。
    “我的大姐哟,你在这里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你看,当时那陈老头威逼利诱,给了三倍的嫁妆都要把你收了房,可不是听了媒婆说你宜家宜室。而是你的八字。这是我后来听说的,姓陈的越老越怕死,早年请了几位相士与风水先生来做客,有一位相士说,要找个八字合契合的小妾生个四个孩子可以帮他挡灾挡难,延年益寿。那时全城的农户人家都被媒婆寻了个遍,最终不是找到了你么。想必辛大哥也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才会找人替代了你吧。”
    “嗯,他买了一位花娘,与我差不多年纪,叫柳娘。在半路上把我与柳娘掉了包。之后我就一直跟着他在京都的医馆生活。直到三年前,他下在柳娘身上的子蛊出了事儿,遭到母蛊反噬,元气大伤。而且有一帮人带着子蛊对我们穷最不舍,想要了他的命。后来他强行拿出了母蛊,才勉强支撑到了这里,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那些人也一直没出现过了。”
    “辛大哥叫什么名字?”
    “辛鵻。辛大哥说,鵻是一种鸟,天放晴的时候会在树上咕咕叫的鸟。”一提到辛鵻,李大妹的眼睛就会发出光芒,灵秀知道,这是喜欢上一个人才有的光芒,大姐这是爱上了辛鵻。
    “咳咳咳……”这时屋里传来咳嗽声
    “辛大哥醒了!小,小妹,你自己做会,我进去看看。”说完,一阵风地冲了进去。
    “滚,你走。”里头传来低哑的男声,就在大妹开门之后,道
    “好,等我给你净面擦身后,我就走。”大妹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对话。
    “你要不要脸,一个未嫁的姑娘为男子擦身,真是不要脸,下贱!”
    “嗯,是,你要是早点好起来,我就不用这么不要脸,这么下贱,舔着脸给你擦身了。”
    “我,我不要你救,你滚。”男子似乎被大妹的话噎到了,恼了,喊道。虽说是喊,但是身子不好,有气无力的,也没什么震慑力。
    “好,身子擦完了,我滚,一会让阿毛喂你用膳。”
    “我不要他来喂!”
    “我一会还要去铺子里,你要是不饿的话,就等我回来喂你吧。”
    “我,我不饿,不要……你喂。”后面那两字几乎听不见。
    “那你休息会吧,我一会回来喂你吃。院里还有客人,不好让客人久等,我先出去了。”
    “什么客人!男的?!”原本躺下的辛鵻一下弹了起来。
    “客人嘛,定是有男有女的。”大妹丢下模棱两可的话,便出去了。
    “到底是男是女!”门关上那刻,屋里传出一声怒吼。转过身来的大妹,嘴角扬起,显然心情好极了。
    “大姐,这辛大哥还是挺关心你的嘛。”
    “关心又如何,他不会娶汉人的。”大妹一提到这儿,眼神变得暗淡了。
    “凡是没有绝对的,总是会有办法的。”灵秀走过去握住大妹的手,道。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