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世界里的小确幸

“你以前下过水吗，不带游泳圈或者浮板”我把他慢慢往下放，林原悉很紧张，伸着两条半截的胳膊往池边够，直到我抱着他移到池边让他用两截小残端扒住岸边，林原悉才松了口气，回答说：“没有”
    好吧，看他这战战兢兢的样子也不像是能自己下水，我又问：“你把头全都埋进过水里吗？”
    他点了点头，我半信半疑地说：“行，我看看”
    他伸出一条胳膊往头上扒拉，我这才反应过来他那没有一根指头的截面是无法给自己戴上泳镜的
    “抓好了，我给你戴泳镜”说着我放开了手，小孩扒着岸边把身子贴过去，连带着下巴也抵在岸上
    这一幕挺熟悉，我也干过，但那是我六岁的时候了，明明腿短手短还懒得踩梯子走上去，所以每次上岸都爱用下巴勾着地面硬生生爬出水面，以至于我的下巴一直都挺粗糙，过了小半年才光滑了回去
    “好了”我理了理泳镜带子，他没戴泳帽，黑亮的短发被我手上的水打得半湿，一缕缕地伏贴在头上，和他的人一样乖顺。
    等我抱稳了他的腰，小孩才低头把脸往水上一搁，是的，脸进水里了，但头还没有，我本想伸手把这小笨蛋的脑袋往水里按，但看到他露在外面的两个红通通的耳朵，没忍下心来
    他在水里憋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好像对自己憋气的能力还挺满意的，我在心里给他树了个大大的倒拇指，但脸上还是微笑着说：“刚才没把头浸到水里”
    他用残臂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好像还是不太明白
    “你扶稳了，我给你示范”我松手，林原悉又紧张地用他的两个手棍把自己牢牢扒在岸边，我别过头忍着笑，双手扶着岸边，伸直双腿浮起来，一头扎进水里
    “咱们得先这样浮起来”我从水里出来，抬起泳镜对他说，“放松，扶着岸边，头进水里”
    虽说是让他扶着，但林原悉那两个光秃秃的肢端肯定是扒不住岸的，我不放心地把手掌盖在他的两个残肢上，比想象中的粗糙，也没有看着那么软，我的手心按下去的时候，林原悉很明显地抖了一下，即使隔着泳镜，我也能感觉到他慌乱的目光，我尽量不去在意，咳了一声说：“头，进去”
    这回小孩的耳朵进到水里了，但大半个黑脑袋还露在水面，我差点笑出来，这家伙胆子还没有七八岁小孩大。
    “再往下，身体放松，腿抬起来”没用，他太紧张了，头终于大部分浸到水里了，身体却很僵硬，根本漂不起来
    “抬腿，抬腿”我两只手按着他的胳膊，抬起膝盖去顶他的腿，“伸直，放松”
    他的两条棍儿一样的腿伸出来，但屁股又顶了起来，正当我想把他的屁股按下去的时候，他憋不住气了，把头使劲从水里拿了出来
    “感觉如何？”
    “嗯……有点……”他甩甩头，用肩膀去蹭自己的耳朵，“怕进水”
    “不会。第一次把头浸到水里都有点害怕，习惯了就好”
    从他笨拙的姿势和僵硬的身体，我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对自己没有四肢的身体感到担心，眼前这个残缺男孩紧张却又努力地想让自己做好的样子，让我想到以前游泳队里一些基础不好但还在坚持训练的孩子，看着他没有一个完整的肢体却还想学会游泳，我的同情心喷薄而出，对林原悉使出了无限量的耐心。要知道，这要是换做我身边的那群同学朋友，看着她们半天还漂不起来，我早就一边捧腹大笑了。
    在岸边练了几次后，我看林原悉已经可以扒着岸边浮起身体，便让他把手放开，他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神经又紧绷起来，身体紧贴着池壁说：“姐姐，我……”
    “我牵着你，不会有事，你先进水里”这孩子每次一说姐姐我潜藏的母性就开始光芒万丈，看着他乖乖照做了，我伸出手握住他小小的残端，起初他还抠着岸不敢离开，我稍微使了点力气，他光秃秃的断面扒不住东西，只能任由我把他往池中牵。
    “我松手，你自己漂，可以吗？”
    “啊……？”此时我们都在池中，水已经末过了我的胸，林原悉是在我保证一定会牵着他的前提下才肯到这么深的地方来的
    “我托着你的肚子，不走”
    他往水下看了看，表情就像小朋友进了深水区
    “没事的”我的一只手已经慢慢移到他的小腹处，“刚才不是挺好吗？我不会让你呛水”
    到底是男生，虽然害怕，但林原悉还是照做了，我看他漂的不错就偷偷把手拿开，哪知道他竟紧张得把头一下子从水里抬了起来，四肢慌乱地打水，口中急促地叫着姐姐、姐姐。
    我一把搂住他的腰把他往上抬，他的动作没收住，手肘狠狠打在我的鼻梁上，疼……
    “姐姐，对不起！”他抬着脸凑过来，天哪不要离我这么近，你太好看了我会受不了的
    我揉揉鼻子摇头，“没事没事。你挺厉害啊，自带踩水技能”
    “踩水？”
    “你没发现你刚才扑腾的那几下，都没呛着吗？”
    “啊……我是乱来的……”
    “踩水就是怎么随意怎么来嘛”其实不然，但林原悉没手没脚，能在水里立起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可以啊你，天赋异禀嘛”
    “嘿嘿，我就是之前看过一些游泳视频，可能……看着看着就有点感觉了吧”似乎是得到了赞许心情瞬间明媚，林原悉不再那么拘谨，说出了到目前为止最长的一句话，他要再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我都要怀疑这孩子天生内向了。
    “你是看了那些视频想学游泳的？”我很佩服他的心态，反正我是不会看什么美胸比赛的，毕竟我没有，看了不是自取其辱么
    “也不是……”他把手臂放进水里，看上去已经有些适应了，“我之前看一个外国人，没有腿，但他很会游泳，他说，感觉自己在水里是自由的”
    少年的嘴角扬得很高，洁白整齐的牙齿让他笑起来愈发明朗好看。
    我又护着林原悉在池中漂了漂，他有了基本的水性，此前的胆怯已经全然不见，甚至自己漂浮的时候还会偶尔打几下腿，当然了，他没有脚掌和小腿，顶多打出一些水花，还容易让自己往下沉。我抱着肩膀在旁边看着，心想任重而道远。
    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虽然时间不长，但多亏空旷的泳池里的亲近接触，我和这小孩的隔阂消除得还蛮自然。还剩十分钟的时候，林原悉提出想看看我游泳
    “我听爸爸说，你是国家二级运动员”他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赞许和羡慕，干净的声音好听得一塌糊涂
    “以前的事了，后来为了学业没再练”好汉不提当年勇，我摆摆手，故作淡定
    “我想看看姐姐游自由泳”
    “没问题”这种炫技的机会我一般是不会放弃的，扔了一块浮板给林原悉让他扒着，我游到最深的地方，二话不说给他游了个来回，中间还不忘秀个翻滚转身
    “真厉害”他的泳镜已经被我拿起来了，趴在浮板上笑得非常真挚，他身上没有同龄男生那种强装出的戾气，说话和笑容都干净得像张白纸，我看着他朝我挥动的那条直愣愣的手臂，心里有点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