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川是个黄女孩

太平洋探戈 第三章(8)


毛师傅看着中年女人。她说得他心也化了,腿也软了,酒就这点好,让毛师傅这样自持的人也哭得很过瘾。
    从此毛丫亲爹妈同毛师傅走动得相当好。毛丫却找许多借口躲出去。
    亲妈一把岁数竟上起大学来,别着校徽告诉毛师傅时代不同了,毛丫整天踢碗怎么行。毛丫还是同亲妈客客气气,但她一走她便对毛师傅发脾气,说他干嘛对亲妈“是是是”的?踢碗怎么就没前途?将来她毛丫老了踢不动碗去踢伞踢扇子,什么都踢不动了她去教孩子踢。非得别个校徽才有前途?她问毛师傅信不信,要是亲妈什么也不穿她敢把校徽直接别到肉上。
    毛师傅其实心里拿不准毛丫能不能踢碗踢出大名堂。毛师傅在国庆节汇演时,带着八豆和毛丫两人去了北京。八豆的幽默魔术很受欢迎,加上他从小也练了不错的身手,技巧配合魔术,非常取巧。毛丫却是演几场砸几场。毛师傅知道有这两种人,一种是平时练功对付得过去,一上台就人来疯,浑身的光彩,技巧能长进一倍,另一种人,练功一根手指头的懒都不偷,台下可以十拿十稳,滴水不漏,可一上台功夫就只能使一半。后面这种人,若是舞台上要他翻三十个跟头不出岔子,台下他至少得顺当地一口气翻下一百个。这个谜像杂技本身一样古老。
    毛师傅悲哀地想,毛丫偏偏属于台下有十分,台上只有三分的不幸之类。毛丫吃的苦头,她终年肿着的脚,只有毛师傅知道。她的表演风格是一流的,姿态招式都是一流,可她就过不了那几劫。台下踢得百发百中,上了台,就出闪失。
    一天他从食堂买了饭,到排练室叫毛丫回家。她和他一声不吭地吃馒头喝粥,但两人都明白,他们想的是同一件事。
    “爸,真没治了?”
    “嗯。只能往死里练。”
    她沉默了很久,说:“那我都死了好多回了。”
    亲妈亲爹这次来,告诉毛师傅他们分到一处房,毛丫可以常住到北京去了。亲妈对毛师傅说,她的床他们都置下了。
    毛丫快十三岁了,课本上还是读小学四年级。毛师傅觉得亲妈的话有道理:都“中外合资”时代了,踢碗?别逗了。她跟毛师傅说,让毛丫补补课,说不定能转到北京的学校读书。她看出来了,毛丫跟亲爹妈是装乖,跟毛师傅呢,嘴上没大没小,其实是真乖,也就毛师傅的话她听得进去。
    毛师傅觉得毛丫母亲给他如此重托,他可别辜负她。
    他每天忍受着毛丫的坏脾气,晚饭后随便是什么节目他都关电视机。毛丫便摔摔打打地铺开书、本子、笔盒,两脚架到桌上看书。毛师傅在厨房洗碗涮锅,大气都不敢出。毛丫补课得不断吃零嘴,果丹皮、蜜三刀、葵花籽、花生豆,不然她就打瞌睡。毛师傅就得去糕点铺子给她买,五六种点心伺候着她一天两小时的补课。有时五六种点心也不耽误她睡着。毛师傅实在硬不下心叫醒她。他知道她早晨又提前了一个小时起床,去练功。杂技团减员之后,经费也减了不少,排练室的灯不到排练时间一律不准开。她就对着路灯投在墙上的影子练。她嘴上不认输,心里明白自己属于不走运的那类人,除了往死里练没别的指望。
    有时毛师傅突然想,谁说她不走运?你看她明明能在踢碗中找着乐子——那些踢起落下的碗其实对她形成一种瘾,世上爱发生什么发生什么,跟她都没关系,她乐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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