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川是个黄女孩

太平洋探戈 第四章(1)


一生在罗杰的破卡车前面展开。他不能确定驯虎女郎同他的一生有关联。他只确信,他还深深记着她。她是他见的第一个亚洲人,他对亚洲的认识从她之后有了形态。他并不知道这中间有误会,不无美好的误会。因为他在她那里看到的热带皮肤、热带头发并不证明亚洲和热带是个等同。但他无论怎样都抹不去这感觉,女郎把潮湿、神秘的热带雨林带到了他的沙漠。他一年年长高,长得健硕,她在他的印象中,便也一年年小下去。就这样,她又小又美丽,充满能源,充满他不懂得的丛林深处的幽暗生命力。二十岁的罗杰回想起来,女郎那么小又那么浓烈,简直是热带雨林榨挤的一滴汁液,甜的,却带着灼人的辛辣。
    到这时他还不知他的误会所在。他的诗意翩翩的误会——他把令他着迷的一切归结于她的种族。他以为亚洲女性便是她那样的,隐忍的,会默默地铤而走险。她那样将自己置于虎口,那样一次次翻着悬危的跟头,她又是那样敞开怀,哺育她的幼崽。什么样的生命力?那是最难置于死地的生命。
    深夜驾车的罗杰想到五年前那个清晨。他十五岁。在破晓前他搭上了一辆卡车。他在那个只有几百人口的小镇下了车,镇上有座教堂,有个邮局,有个面包店和马具店。走进这里就是走进了历史,因为它跟二十年代的小镇毫无区别。
    他看见镇子的电线杆上贴着广告:马戏团将在此地演出两场。可他走穿了镇子,也没见那三顶色彩夺目的帐篷。他向一个镇民打听,那人手一指,说他们今早提前走了,在这演出亏本。他指的地方是块荒地,两个安全员在重新接电线,因为马戏团把电线扯得乱七八糟。他们将马戏团留的垃圾堆成一堆,点上火,怕这类各地流窜的人与畜传播疫菌。他突然看见垃圾边缘有个小小的黑手套。他认出,那是她的。手套上缀的饰物在白天看显得潦草、廉价,并有几分风尘感。
    两个安全员问他有没有看过这个马戏团的演出。他说他看了好几场。安全员之一说他原以为亚洲人很丑陋,现在他认为他们丑陋是没错的,但也有迷人的妞。
    他想他还差几十年才能堕落成他们这样,醉时醒时都谈妞。他见火要燎那手套了,犹豫是否将它捡起。捡它是什么意思呢?作为他生平第一次见到亚洲人的纪念?作为他寻觅她的线索?他怎么可能去寻觅她?在两个中年男人面前,他若捡起它可了不得,这举动多愁善感得不成话,会把他们逗坏。
    罗杰一直到二十四岁这年,才意识到驯虎女郎的确感染了他的生活。或许很间接,但感染迟迟不愈。这年他在读雪梨大学美术系的三年级。
    这感染使他时而走进唐人街。
    离唐人街不远的广场是醉汉的休闲圣地。醉汉和灰色的鸽群。他背着画夹穿过广场,见一个亚洲姑娘在给一个醉汉钱。她很有胆量,和醉汉嗓门一样高。两人正讨价还价,吵得不可开交。她说:“你这人可没什么信用,说好只给你五角钱。”醉汉说他更喜欢一块钱硬币。她说不行,你得找我五角。
    罗杰站下来,觉得她很有趣。
    她说:“你要不找我钱,我就站在这不走了,砸你生意。”
    醉鬼说:“放心吧,你砸不了。”
    她说:“试试看,只要有人路过,我就嚷嚷,行行好吧,再给钱他就喝死啦!”
    最后,五十多岁的老油条醉汉给她闹得吃不消了,从口袋挖出五角钱给了她。她一口流利的英文,比驯虎女郎流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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