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川是个黄女孩

太平洋探戈 第四章(5)


他想了一会,说:“可我真的不懂为什么我得付账。”
    “阿萤的老公在场,他总是给我们所有女人买单的。阿萍的老公也是。你真给我面子啊!”
    “你事先并没有告诉我,这是我该请客的午餐啊!”
    “噢,还用事先告诉?!第一次在首饰店碰到你,我就对你的小气有数了!换了个中国男人,怎么也会意思意思,买点什么小东西给他正在追求的女人……”
    他听到这里,突然感到“追求”二字非常刺耳,或者是她语调带些中伤的意思,总之他认为她在歪曲事实。他说他并没有追求她。她说她又不是没注意到他跟踪了她两三里路。他说从那广场到唐人街最多一里路。
    她说:“连多少路都算清楚了,还说没追我?”
    “我常去唐人街……”
    “画画去?别胡扯了,我又不是昨天才出生的,又不是没给男人追过。街上二流子背上画夹子就有正当理由追女孩子了……”
    他露在浴巾外的身体乍起一层鸡皮疙瘩,她哪来的这股恶意?她怎么对他辛勤尽职地养家如此麻木?
    阿翠还在不停地说着,竟是满脸泪珠了。她说他根本不顾她的体面,在女友聚餐这样的关键时刻不替她顶住。她若不去为他付账,为他挽回面子,以后其他女友的丈夫请她客,她不窘死吗?她还说她是明白回到家也从他这里搜刮不出钱的,只能去娘家搜刮。
    他想她歪曲事实的本领真大。从婚后她就有自由去银行取款,所有信用卡也是两人共用。她哪天受过委屈,哪天花钱花得不惬意?
    他拼命压住要吐出口的话:你看你像个做妻子的吗?家里又脏又乱,每天回来就吃你们外面馆子剩的东西。你再看看这个还不算太小的客厅,都给你堆成什么样子了——每天都会发现一两件新的小摆设,玻璃瓶瓷罐子真假水晶,都在这里等着落灰。风铃就有四串,到处是这些愚蠢的绒布动物、假花,屋里的空气都挤没了。他偶然摊开一本画册,先要花几分钟腾空桌面。阿翠把这个家变成了唐人街杂货铺。他的目光这时落在她的手指上,一颗臃肿的翡翠。他不懂她为什么把一个家也弄得如此臃肿。
    阿翠安静下来。
    他庆幸自己没把那些话说出口。不然太恐怖了,爱情或许没那么结实的,那样同她针锋相对,一切或许就不会再弥合如初。
    阿翠看他一眼。她意思是:好了,我要下台阶了,说声对不起,她就将顺台阶下来说“我爱你”。
    他却不懂,觉得她这一刻该有一句道歉的话。至少说有句公道话,对他毫不渎职地做丈夫给些起码的肯定。他摆不起阔又不是他的过错。
    她见他走回浴室,不久听他开始刷牙,用牙线清理牙缝。他居然把她晾在这,自己准备上床睡觉了。他不收场就别想碰她,别打算趁着黑暗把她一搂就算讲和。但给他搂住还是舒服的,阿翠不知不觉已配合起来。
    罗杰想,年轻就这点好,荷尔蒙抹杀原则,激情不计较是非。他想着阿翠白天的样子,光天化日之下,她频频暗递给他那些使他战栗的眼波。就让荷尔蒙和激情当家吧,她毕竟是个甜蜜的女人。
    满足来了,又去了。两人稍有些尴尬,觉得怎么就这样无交代地和好了眤?一场美满做爱就衔接了上下文?
    罗杰这时开了口。他说大概他不懂中国人的文化,其中包括待人接物,以及交友的规矩。以后他会更留心去学。他还说两个种族的恋人总要磨合。
    阿翠说:“什么文化差异?我从小来到雪梨,白种男朋友也不是没交过。别把自己的毛病往文化、种族上扯!”
    “你就没毛病?”
    “我至少不扣门。我们中国人把扣门看成羞耻。”
    “我又不是故意没钱……”
    “没钱在那种时候也得豁出去。”
    “我得豁得起啊。”
    “豁不起你就要不起我。中国人最讲有来有往,礼尚往来。人家的老公怎样对我,你就要同样对待我的女朋友。”
    “我已经在打两份工了……”
    “所以我只有厚着脸皮去娘家求援。知道指望不上你。好在我们中国父母不兴让儿女打借条。”
    那一夜他没睡。他不知为什么想到了驯虎女郎。他相信她和阿翠完全不同,她有种简练的态度,连衣着、表情、姿态都含有简练。女性许多琐细的享受、麻烦似乎被这简练滤去了,因为她有一个主题。那主题就是她狂热地爱着的那件事:她的驯虎表演。她的自得其乐不需要太多供给,她对这世界一无所求是明显的。罗杰在九年后开始明白她的魅力何在。她那心灵的自给自足使她那么淡然又那样不群。
    罗杰并不知道一场幻灭已悄悄开始。他对女性的幻灭,对阿翠这样正常的,热爱享受,热爱物质的主流女性。他开着破汽车,穿过城市去上班、上课。他动作有点心事忡忡,看见报上的广告“中国杂技团来澳巡回演出”,他赶紧移开视线。到此刻他才明白驯虎女郎留下的记忆是略带创伤性的。罗杰此生不会再去看杂技、马戏了。他也就不可能知道中国杂技团里有个十七岁的女孩,她演的节目叫“踢火流星”。那是个很短的,不太起眼的节目,只是在舞台灯光暗下去,她踢的碗里出现了流火,雪梨人民才振奋了一些。不然他们看不出大大小小一摞碗给她踢上踢下有什么劲。
    这天他的破汽车停在红绿灯路上。一辆大轿车停在他左边。茶色玻璃窗内,十七岁的女孩正朝外看。他侧过脸,那轿车上的人说的中国话让他从心事上分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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