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妞与无赖

方可遇整晚都没睡好，一大早就起来，走到书房门前，房门是虚掩的，推门进去，看到韩武修正在伸懒腰，房间里一股咖啡的香味。“你通宵了？”
    韩武修瞪着疲惫却兴奋的双眼，桌案上是一堆草图纸，“这次竞标虽然由于撞标被废标了，但是不是哥哥我吹牛，其他几个方案真没我的好！所以我估计招标会肯定会很快重新招标的，我昨晚郁闷，后来想既然睡不着干脆重做一个方案，不过偷我方案的人我一定不会放过的！”
    方可遇知道他指的是顾华铭，不想再与他在这个问题上争执，便去拉他出来，“不管怎么说，你现在马上去补觉，猝死的新闻那么多，我很害怕的。我给你倒杯热牛奶，你去换睡衣吧！”
    韩武修借机重重的压在她肩膀上，“好，再听我女朋友一次！”
    两人笑笑，已经预约了下午领结婚证，可不是，以后就不是情侣了，是夫妻了！
    韩武修去刷牙洗脸，方可遇去做早餐，两人简单吃完，方可遇催促韩武修去睡觉，自己则拎包走人。
    “妞，我们下午直接在民政局见，证件我一起带过去，你从你们设计院出去右转直走过一条马路就能看见，办完我们要回我爸妈家吃饭。”韩武修在身后嘱咐道。
    “嗯，我知道，你别操心啦！赶紧去睡觉，不然结婚证照片会有黑眼圈的！”方可遇又转身折回去，“我要带上化妆包，拍照前化一下！好了，我去上班啦！完了，今天要迟到啦！”
    方可遇匆匆赶到设计院，依然是迟到。“唉，早知道不打车了，又要扣钱又多花车费！”
    “来了？干活吧！”款哥拿着水杯经过她的座位，“等一下你上线，我把交评的意见发给你，我看了一下，小问题，你赶紧改好发给他们！”
    “哦，好！”方可遇赶紧打开电脑，“不好意思啊，款哥，我马上弄！”
    款哥用同情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不好过吧？这种事儿是挺郁闷的，还好没有被投诉，算是保住了名声！”
    “嗯？”方可遇愣了一下，“交评之前提的意见我都改了啊，有一个S弯的问题我和他沟通过了，后来他也认可我的做法，同意不改的啊！怎么又有意见了？你给我发过来吧，我给他打电话！”
    “呃…”款哥停顿了一下，“好！”等他回到座位，传来文件的同时，发了一段文字，“小方，我说的是竞标事故，看来没事，那就好。”
    这下轮到方可遇脑子发懵，怎么款哥也知道了？难道这事真的闹得那么大？所以昨天韩武修才会那么生气？“款哥，你怎么知道？”
    “圈子就这么点儿大，尤其两家公司在业内都有名气，一下子传开也是正常的。”款哥回复道，“以前就有竞标过程中被直接投诉抄袭的，但一般都是抄袭某个建成的建筑，像这次两个方案雷同还是很少见。”
    方可遇想了想，款哥经验足，识多见广，便继续问道，“款哥，你说这真的是抄袭吗？如果有证据，那后果会怎么样？”
    款哥很快回复，“这种事情很难有证据的，不过如果带上这顶帽子，至少在本市建筑圈不好混了。”
    接着又来了一条，“先赶图吧！”
    方可遇脑子乱乱的，一边修改图纸，心里一边琢磨。图纸改好以后发给款哥，同时说，“款哥，我有点儿事，请个假！”
    款哥很快发来，“别犯傻！这事儿你别插手，好好准备当新娘子就好！”
    方可遇越想越不对劲，“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男朋友有问题？”
    “阿顾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你也应该了解。”
    方可遇看完直接关了电脑，拿着包站起来朝款哥看了一眼，然后直接去人事部办公室写了请假申请就出门了。
    “喂，我在你们公司楼下，你下来，我有事问你。”方可遇站在安建大楼一层大厅，给顾华铭打电话。
    “你等我半个小时。”顾华铭那边好像在开会，他说完匆忙挂了电话。
    方可遇昨天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后果会这么严重，没想到一夜之间就已经有款哥这么说了，那其他人会怎么想呢？如果说这件事情真的如款哥所说，根本无法搞得一清二楚，也很难对公众解释，那起码也要做到她自己知道究竟如何的程度。
    这半小时过的真是煎熬，难怪昨天韩武修那么生气，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可可。”顾华铭从电梯一出来，就看到来回踱步的方可遇。
    “我有事问你。”
    “我们出去找个地方说吧！”顾华铭看一眼旁边的前台保安，拉着方可遇走出大楼。
    “我问你，安建这次投标是你负责的？”
    “是我。”
    “你的方案和韩武修的类似，为什么？”
    “思路一样吧！”
    “就这样？没有其它原因？”
    “你想要什么原因？”
    顾华铭盯着方可遇的眼睛，想要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逼出她想说的话。
    方可遇盯着顾华铭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可是，除了疲惫，什么都没有。
    两人僵了几秒，顾华铭叹了口气说，“没事的话我先上去了，很忙。”
    方可遇看着他转身立马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咬了咬唇终究问出口，“那天你送我回家，有没有看到他的草图？”
    “我…等一下！”顾华铭接起手机，“喂？我是…什么？好，医生请您马上就他，我马上来医院！”
    “怎么了？”方可遇见他的神情瞬间变得凝重紧张，“你要去哪儿？”
    顾华铭边跑边说，“去医院，笑戈晕倒在大街上，被路人送进医院了，医生在抢救！”
    方可遇也跟着上车，“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飞快的消失在车水马龙的街头。
    “有意思。老韩，这次算我还给你欠你的人情！”简萨将几张照片发给韩武修，然后拎着电脑包走进安建大楼，今天有个合作项目要谈。
    两人几乎是飞车到达医院，医生做了急救措施，但是需要动手术，顾华铭马上签了手术同意书，笑戈同时被推入手术室。
    顾华铭俯身坐在手术室外座椅上，头埋得低低的一言不发。
    方可遇坐在他身边，轻声安慰，“你别太担心，笑戈还小，一定没事的！”
    过了好一会儿，顾华铭才抬头看看提示灯，然后又站起来走了两步，坐在对面的座椅上，仍旧是保持同一个动作。
    方可遇去倒了两杯水过来，“喝点水吧。”
    顾华铭略微抬起点身子，伸手接过纸杯，方可遇这才发现他的手在发抖，便把纸杯从他手里拿过来放在旁边的座椅上。方可遇蹲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坚定而和缓地说，“笑戈一定撑得住，你要相信他！”
    顾华铭抬眼紧紧的盯着她，半晌才说话，声音瞬时老了十来岁，“我一直都没敢把妈妈过世的消息告诉笑戈，过年的时候我骗他说妈妈在南法疗养，因为笑戈以前在法国读书的时候我爸的确在那边给他买了一套公寓，所以他信了。其实每天都是我用我妈的手机和他发消息，好在有时差，我不用在他面前马上回复，所以也就没拆穿。我还骗他说，我的护照过期了，因为工作忙没来得及去更换新护照，所以没办法带他去法国看妈妈，只好等暑假。我就想，能瞒多久算多久吧，等过两年他长大了，身体好些了，瞒不住了再告诉他！”
    方可遇问道，“可是笑戈那么聪明，又那么敏感，他一定在心里怀疑你说的话了。”
    顾华铭打开护士给他的书包，翻了翻，自嘲的笑了笑，“果然！”
    方可遇看到两部手机，还有一些文件。“是什么？”
    “我妈的手机，和…死亡证明。”顾华铭无力的靠在靠背上，仰着脸无神的盯着天花板，“我把这些东西都放在保险箱里，他居然能猜出密码！笑戈啊…”
    方可遇把书包拉链拉好，俯身看着他说，“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笑戈太聪明了！”
    顾华铭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居然从学校偷跑回来…是啊，他是聪明，可是他的心脏受不了他的聪明！”忽然，他像是被人弹了一下额头似的，忽的站起来抓住方可遇的胳膊，声音低沉而缓慢，可是听上去却有种声嘶力竭的感觉，“我已经接连失去了爸爸妈妈，我不能再失去笑戈了！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几乎一无所有了！不，我可以一无所有，只要让笑戈好好活着，其他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
    方可遇被他眼中的痛楚与激狂吓到，向后退了两步，却被逼的更紧。“可可，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撞标吗？我告诉你，我这就告诉你实话！是，是那天，你在卫生间，我去厨房倒水，对面的门开着，图板上摊着草图，我像是受了蛊惑，不，是中邪！我走进去，看了那张草图，然后，那个方案就像刻在我脑子里似的，怎么都忘不掉！”
    方可遇依然愣住，这个答案让她很矛盾，一方面的确是洗清了韩武修的名声，可是一方面又撕开另一张血淋淋的美好面容。接受，还是不接受，都是那么艰难！
    顾华铭此时的面孔忽然变得那么陌生，他松开了方可遇的手臂，转身盯着手术室的指示灯自言自语道，“那段时间发生了好多事情，妈妈突然发病去世，我刚处理完丧葬，笑戈又进了医院。后来就是突然接手投标，只有二十天的时间，我根本什么都画不出来，每天只要握着笔，我脑子里就会蹦出那张草图，就好像是触碰了机关一样！无法控制，我控制不了的反复想到那张草图！方案交了几个老板都不满意，眼看着时间越来越紧迫，我就…怎么想到他们也投这个标，也用这个方案！”
    方可遇只觉得这事实听得令人口干舌燥，十分想喝水，接连着喝几大杯。
    “血库血包不够了，家属，你的血型和病人一致吗？”突然一位护士出来问道。
    “一样，我是一样的！护士，抽我的血，多少都可以！”顾华铭急切地说道。
    “请跟我来。”
    方可遇一个人站在走廊中央，仿佛被人钉住了脚，她觉得这个时候她应该跟着过去，可是她一步都动不了。力气，迅速的从身体中抽离。离开吧，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男人！可是，同样的，她的脚依然无法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可是又好像很久，在这个地方时间似乎和外边不一样。顾华铭像是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唇色微淡，抓着她手臂的手指像是钢针一般嵌在她的皮肉里，“可可，我们的血型是一样的，你帮笑戈输点血吧，求你了！你把我怎么样都可以，求你救救笑戈！”
    方可遇这才慢慢回神，看着焦急如焚的顾华铭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失望，一个字都不想说，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顾华铭便一把拽着她走进一间抽血室。
    两人再次坐在手术室外的座椅上，面对面，都看不出什么表情，眼神是一样的空洞，显得无情又冷漠。方可遇觉得顾华铭离她好远，离过去的他也好远，她想，顾华铭此刻心里也许也是同样的想法吧！
    时间的流逝和输血时血液流出身体的感觉竟然惊人的相似，有些凉凉的，却带着希望的温度。也许，这就是生命。
    顾华铭猛地站起来，方可遇慢一拍也起身，手术结束了，笑戈被推出来，医生摘下口罩说，“手术很成功。”
    顾华铭千谢万谢之后跟随在笑戈病床边往病房走，他已经顾不上其他人，此时此地，在他眼里心里，也只有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走出医院大门的一刻，凉寒的空气肆无忌惮的压入肺中，方可遇这才感觉到自在呼吸、活着，望一眼路灯，都已经亮了，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早已黑了。好累啊，胃里空空的，浑身的精气神都已被抽空，她只想马上回家，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