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旧事

  “我也不知。”姬子玔不着痕迹地站远一点。
  姬子璎感觉到他的疏离，不再靠近他，而是各种找话头和他说。姬子玔简短而淡漠地回应着，令她感到疏离。
  他还是讨厌她。姬子璎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他，阿玔现在高出她一个头了，要低着头才能看见她。
  可他什么时候才会愿意再低头看看她？她又要什么时候才能够重要到能被他看到？
  两人正沉默着，忽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太子，安国公主，你们也在呀。”惠妃笑盈盈地牵着十一皇子姬子玘走过来。这对母子也穿着和平日不一样的衣裳，虽然还不知道文帝想做什么，但他们得跟这对母子一起呆着是跑不掉了。
  姬子璎素来不喜欢惠妃，所有跟母后抢父皇的妃子她都不喜欢，尤其讨厌这个还想让她那个蠢儿子跟姬子玔争太子之位的惠妃。她在姬子玔面前伏低做小，在后宫却是一贯嚣张的，当即板起脸来不说话。
  姬子玘一贯害怕这位很凶的阿姐，抓着惠妃的袖子躲到了她身后。
  “皇后娘娘就是这样教公主规矩的么？本宫也算是公主的长辈，皇后娘娘便是教公主这样对待长辈？”惠妃见姬子玔在场，底气便足得很。姬子璎不讲规矩，姬子玔却是要脸的。
  “你少扯到母后身上，不关母后的事，是孤不喜欢你，不想理你！你少欺负母后，有胆量你去跟父皇说孤不尊重你，叫父皇评评理啊！”到得文帝跟前，惠妃便是再有道理也讨不了好，姬子璎再清楚不过了。
  “阿璎！”姬子玔厉声喝止她：“你平时的礼貌去哪里了，怎么跟惠妃娘娘说话？”
  “我……”姬子璎被他训斥，心里委屈极了，想要辩解，又被他一个瞪视逼得紧闭嘴巴，扭过头不说话。
  惠妃得意极了，这位安国公主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皇后和太子，偏皇后和太子又是极度要面子的人。“还是太子殿下知礼。”她故意抬高音调恶心姬子璎。
  “惠妃娘娘过誉。既然娘娘这样守礼，也当知道妃嫔不可妄议皇后，方才您说的那些逾越宫规的话孤便当做没听见，下回万望勿要再对人言。”姬子玔淡淡道。
  阿璎便是再不懂规矩，也轮不到惠妃这种人来对母后说三道四。
  惠妃气得脸上一阵白一阵青。
☆、第二十二章
  姬子玘紧紧抓着母妃的衣袖，目光怯怯地在姬子璎和姬子玔之间游荡，姬子璎虽然讨厌他，却也不免觉得他无辜。若不是有那么个不知足的母妃，他便是再蠢，她也未必会讨厌人家。
  想到这里，姬子璎接着姬子玔的话说了一句：“惠妃娘娘，十一弟正看着呢。你没事少惹孤，也省得让不懂事的小孩子看了害怕。”
  这次母后为着太子妃的事没来，这个女人少不得要比平日多嚣张几分。
  “阿璎。”姬子玔不悦地出声。他不知姬子璎心里的想法，以为她是在落井下石，难免不喜。
  这次惠妃没敢再接话，心里却恨透了姬子璎。她在自己面前示威也就罢了，居然还故意示威给孩子听，叫孩子听了怎么想？
  恰在此时，同样衣着简朴的文帝从他的帐子里走了出来，见众人都在，顿时乐呵呵地说道：“你们可猜到朕今日的打算了？”
  四人见到他，俱是立即换上笑颜。
  惠妃不着痕迹地挤开姬子璎凑到文帝身边，娇声道：“可不是陛下想避人耳目，带我们出去走走？”
  姬子璎心道这么显而易见的情况，还用得着特意说出来？
  她才不会蠢到在父皇面前跟惠妃吵架，走过去勾住了文帝的胳膊，撒娇说：“猜中了父皇给什么打赏？”
  文帝勾起手指在她额上敲了一下：“小滑头，又惦记上父皇哪样宝贝了？”
  “才不是呢，要是猜中了，父皇允我去七哥府上看一看吧。”姬子璎道：“我还没去过呢。”
  姬子玥进宫比姬子玔勤快些，可也不能成日呆在宫里，姬子璎从小和他一起玩的时间最多，突然变得只能偶尔见面，难免会觉得落寞。
  “你怎么成日为难父皇呢？”文帝做出为难的样子：“好吧，如果你能猜得到，朕便允你去阿玥府上看看。”
  “谢谢父皇！”姬子璎抚掌笑道：“我猜父皇想让我们看看寻常人家怎么过日子，是也不是？”
  “你果然最懂朕的心意。”文帝惊道：“竟然被你猜中了，你是如何猜到的？”
  “刚才我问阿兄，阿兄告诉我的。”姬子璎刚才惹得姬子玔不高兴，便想卖个人情给他，叫他心情好一些。阿玔在父皇面前一贯不多言，父皇叫他们猜测此行目的也不积极，简直让人愁死了。“阿兄说父皇如果只想避人耳目四处看看，何必叫我扮成男孩？定是有些事情女儿之身不方便，我又爱凑热闹，父皇才这样安排来保护我。”
  文帝赞许地看了姬子玔一眼：“阿玔近来甚有长进，不错，不错！”继而又看向姬子璎：“可这不是你猜出来的，是阿玔的功劳，朕可不能给你赏赐。”
  姬子璎惯会耍无赖，也从来不怕对文帝耍无赖：“父皇刚才可没说一定要自己猜。” 
  文帝无奈道：“朕真是败给你了，这样没脸没皮。你选定了日子便告诉吴常侍一声，他会帮你安排。”
  姬子璎笑嘻嘻地：“多谢父皇，阿璎最喜欢父皇了！”
  父女两人笑闹着，令得站在文帝身边的惠妃与姬子玘全然成了摆设，惠妃几次想插话都插不进去，恨得牙痒痒。
  姬子玔则只在父亲看向自己时谦虚地笑了笑，其余时间只是沉默。
  “阿玔，原来寻常人家吃饭不是一桌子菜，只有少少几样呀。”
  “阿玔，怎么他们吃的菜我们平时都没见过？那些菜不好吃，要是能让他们尝尝我爱吃的菜就好了。”
  “阿玔……”
  文帝携惠妃和姬子玘坐在马车里，姬子玔说要在外头帮忙护驾，姬子璎便也说要一起护驾，文帝拗不过她，便允她和姬子玔一道骑马在车后走着。姬子璎难得出来开眼界，高兴坏了，一路叽叽喳喳得不停。
  “闭嘴。”姬子玔低声道，望向她的眼神没多少温度：“你明明什么都懂，为什么要装傻问我？”
  姬子璎顿时觉得万分委屈：“我没有。”她确实不明白呀。
  “没有？”姬子玔冷笑道：“方才谁替我在父皇面前出头？我不知你是怎样猜到父皇的心思的，但是我确确实实的没有猜到。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不是我的，我不稀罕。我很讨厌别人自以为是的好意，希望你记住这一点。”
  他踢了一下马腹，马蹄跑动得快了些，将姬子璎落在了身后。
  姬子璎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心里快要疼出一个洞来。
  她自以为是……吗？
  她想尽了法子换不来阿玔一个笑脸，他讨厌她，避她如蛇蝎。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她每一天都为了不再让阿玔讨厌而努力，可郗玉只告诉她怎么做，却没有告诉她要等多久。
  她还有时间吗？
  他和阿玥已经搬出后宫，以后都会成亲，会跟父皇一样有很多女人和孩子，再也无暇顾及她。就像那些皇叔和姑母，每年也不过是过年时才得以和父皇聚一聚。
  她已经习惯了被人陪伴，有他们陪伴，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正渐渐失去他们。
  他们不知道她有多在乎他们，多害怕失去他们。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害怕。父皇给了她无上的宠爱，身边没有人敢违逆她，若她不愿遵循，世间便无规矩可言。可是即使这样，她仍不能阻止害怕在黑暗中滋长，蔓延至令她无法忽视的地步。
  仿佛总有一天，她会彻底失去他们。
  ——跟着她，引诱她进入陷阱，伪饰成她坠马身亡的假象。
  ——可如果她身边跟着人怎么办？她身边总有许多人。
  ——你放心吧，那孩子一贯不喜人跟着，一定进去就会摆脱随从。
  围猎进行了几天，一直很顺利，姬子璎不曾来过这样大的围场，新鲜和刺激令她暂时忘记了伤心，一骑上马背比谁都疯，猎到的猎物比谁也不遑多让。
  每次她进入围场，第一件事就是甩开随从，自己玩个痛快。因为如果有人跟着，绝不会允许她靠近兔子和野鸡之外的猎物。
  如是几日，她都安全归来，连文帝也不再紧张。
  “陛下，公主殿下仍未出林子。”负责保护围场安全的官员每天都会清点人数，然而今日已过了撤出林子的时间逾半个时辰，姬子璎还没出现，不由得异常紧张。
  “什么？”文帝大怒：“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朕去找她！她若有半点损伤，朕砍了你们所有人的脑袋！”
  马像是发疯了，无论她做什么都不能让它慢下来。姬子璎感到自己已经进入了林子的禁区，这里不比前面平坦，怪石嶙峋，高低起伏不平。马似已癫狂，一边疯跑一边试图将她从背上甩下去，姬子璎敢打赌，若自己当真摔下去，非毙命不可。
  她瞅准前面垂下来的一根低矮的树枝，慢慢地直起身子，在经过那根树枝时用力一跃，抓住了树枝。马跑得没影了，她仍随着树枝上下晃荡，心脏跳得剧烈。
  咔嚓一声，树枝突然断了。
  “哎哟——”姬子璎摔在地上，一声痛呼，幸好地面不高，否则只怕要摔去半条命。
  姬子玔责无旁贷地加入了搜寻姬子璎的人群，若是她出事，还不知母后会怎样伤心。